林志纯与中国亚述学学科.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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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志纯与中国亚述学学科*张绪强 王献华(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市 400715;上海外国语大学全球文明史研究所,200083)摘 要:早在 20 世纪上半叶,国人已经关注到国外亚述学的专业化研究,直到 80 年代,中国学者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亚述学研究。亚述学在中国的建立经历了几代学者的探索,在这一探索过程中深受苏联史学的影响。苏联史学界为了构建“古代东方”社会发展的规律性,将两河流域古代社会的奴隶制视为有别于希腊罗马“发展阶段的奴隶制”的另外一种奴隶制形态“原始阶段的奴隶制”。中国知识界在建立有关两河流域历史知识体系的过程中受到苏联史学的影响,带有明显的“古代东方”特点。然而,当学者把中国
2、古代社会问题放在“古代东方”体系下开展研究的时候,问题不断出现,多位学者对这一体系及其方法“综合年代学”提出了疑问。林志纯先生是学习苏联的典型代表之一,经历了学习苏联和走出苏联窠臼,进行独立研究的整个过程,他在学习、翻译苏联史学作品的过程中也在对苏联史学进行反思。改革开放后,在学术环境改善的条件下,林志纯联合周谷城、吴于廑号召建立我国首个包括亚述学在内的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机构,培养专门研究人才,中国的亚述学进入了专业化研究轨道。关键词:林志纯 古代东方 综合年代学 亚述学*本文系北京大学王邦维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 东方学 学术史研究”(14ZDB084)阶段性成果。史学理论与史学史
3、学刊1984 年 12 月 30 日教育部 84【051】号文件对周谷城、吴于廑、林志纯三位教授建议填补亚述学、埃及学、西方古典学学科空白的倡议做出批复:请三位教授继续发挥指导作用;准许以东北师范大学西亚、北非、欧洲上古史研究室为基础,建立世界古典文明史试办班和研究室,研究室以研究埃及学、亚述学、西方古典学、中世纪学为主;从 1985 年起面向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东北师范大学根据需要不定期招生,研究方向包括埃及学、亚述学、西方古典学、中世纪学;对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试办班和研究室添置图书资料和教学设备等方面所需经费,教育部在规定的经常费之外予以适当补助,
4、并拨给适量的专项科研经费;关于聘请外国专家、选派学生出国留学和安排青年教师出国进修等项,由各校按规定程序报计划,教育部均答应给予支持。专门机构的建立以及师资、图书等条件的配备,我国的亚述学、埃及学以及西方古典学很快进入专业化研究阶段。相关学科在欧美等国早在 19 世纪已经步入专业化研究阶段,与之相比,我国在这些学科上的发展呈现出起步晚、专业化建设周期短等特点。亚述学在我国的萌芽和建立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世界史学科发展的一个缩影。一“古代东方”体系中的两河流域历史晚清时期,国人在西学东渐过程中通过传教士对两河流域历史文化有了初步了解,巴比伦的国家名字进入国人视野。民国时期,学术界迎来开放的新机遇
5、,学者逐渐关注到两河流域更多的考古发掘信息。其中郑振铎 1928 年完成的 近百年古城古墓发掘史 一书中使用了“亚述学”的专业提法,最先介绍了当时学者在古巴比伦城的考古情况。晚清至民国的传教士和学者们的介绍大大丰富了国人对两河流域历史文化的认识。两河流域历史知识系统化引介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学习苏联过程中完成的。通过苏联所引介的两河流域历史带有了明显的“古代东方”特点。近092教育部文件 1984 年 12 月 30 日 关于加强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工作的意见和建议的批复,保存于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清末至民国期间,国人对两河流域知识的介绍,参见李长林、周珊 20 世纪上半期中国人对两河
6、流域历史的了解与研究,古代文明 2007 年第 3 期;国洪更 中国亚述学研究述略 2005 年第 5 期。郑振铎全集,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第 14 卷。林志纯与中国亚述学学科代以来,伴随着欧洲近代化的进程,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学者将欧洲和欧洲以外的世界对立起来看待,两河流域历史只是作为西方中心论的附庸被提及。这一点在 剑桥古代史 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剑桥古代史的本意并不是要叙述整个古代世界的历史,而是西方文明的古代史。叙述古代西方文明,就不能不提古代近东,所以 剑桥古代史 把埃及和西亚文明的历史纳入其中,采用古代东方、古代希腊、古代罗马三分法的编写体例。苏联史学发展了西方史学的这种传统,把公
7、元前四千年代到公历纪元前后的埃及、两河、叙利亚、小亚细亚、伊朗等古代社会看作具有一般特征的整体“古代东方”奴隶制。与希腊、罗马的典型奴隶制所不同的是,古代东方除了利用奴隶劳动之外,还在家庭内部保留了奴隶制形态。同时,苏联学界还将这种古代东方的奴隶制命名为“原始阶段的奴隶制”,相应地,希腊、罗马的典型奴隶制则命名为“发展阶段的奴隶制”。对于原始社会的处理,苏联学者也参照了类似的方法,将原始社会划分为早期原始社会、中期原始社会和发展原始社会。与“西方中心论”观点不同的是,苏联“古代东方”和“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突破了单一从地理位置上区分东西方奴隶社会的做法,更加强调奴隶社会在其发展过程中东西方奴隶
8、社会的差别,并试图以“两阶段论”来解释奴隶社会的内部差别。我国的世界史教学很大程度上是在学习苏联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受苏联史学影响也最为直接。最早运用苏联“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研究两河流域历史的有上海大夏大学的蔡仪先生。蔡仪 从汉谟拉比法典看巴比伦的奴隶 一文从法典的条文中考察了巴比伦在汉谟拉比之前及当时的巴比伦社会矛盾、自由人的特殊地位与权利以及奴隶的形成及奴隶的社会地位,认为在汉谟拉比时代,奴隶制是较前更发展了,因为当时筑城、修筑神殿、开凿运河颇为盛行。这样大规模建筑工程的兴建,是需要大量的奴隶劳动才可以进行的,也证明巴比伦这时的奴隶制已发展到一定程度。但由于受当时生产力水平的限制,对奴隶的
9、需要是有限度的,或者对奴隶的192童书业:古代东方史纲要,童书业古代社会论集,中华书局,2006,第 7 页。日知:阿夫基耶夫 古代东方史,日知文集 第一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第113 页。日知:奴隶社会之两个阶段与六个时期,日知文集 第一卷,第 129133 页。日知:原始公社制度史的分期问题,日知文集 第一卷,第 119124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需要已达饱和程度,所以法典规定奴隶的子女可以做自由人,奴隶们也享有一定的自由,对奴隶的剥削不及后来那么残酷。此外,蔡仪 苏末人原始国家的建立 一文根据泥版文献资料,描述了西南亚最古的苏美尔人的氏族社会崩溃进入初期的农业社会的具体情况,
10、提出了苏美尔人建立的是原始性的带有大量氏族制残余的国家说。童书业的古代东方史教学也是在苏联史学“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下进行的。通过对古巴比伦农业、手工业从业奴隶数量的考察,童先生认为“农村公社的形式大概在苏美尔时代已经开始崩溃了,土地私有制到汉谟拉比时代已很巩固,债务奴隶制也在发展着,但奴隶数量及其在生产上的重要性还远不如希腊、罗马”。童先生将自由人生产中尚占重要地位,奴隶劳动不能代替自由人劳动的现象归纳为公社制的残余,奴隶形态比较和缓。同时,童先生还考察了巴比伦社会的官僚机构,认为国王为了维护其治理,官僚机构也异常庞大,设置了中央集权的机构。而对巴比伦社会类似“封建”式的生产关系,童先生认为
11、,由于土地条件的优越、原始人的集中努力、大规模灌溉事业的需要和抵抗外患的重要性,东方的国家形态是比较早熟的,公社制残余往往严重遗留在阶级社会中。很显然,童先生对于两河流域历史的认识是受了苏联史学直接影响的。“最近苏联大多数学者的说法却不同了,他们认为在古代(公历纪元前)不可能产生封建社会,所谓 古代东方社会 大体上只是奴隶社会的低级阶段(虽然有些国家也进入到不纯粹的发展阶段)。而且似乎 东方、西方 的界限也是不必要的,因为古代东方各国的全盛期较早,所以代表低级的奴隶社会;古代西方各国的全盛时期较迟,所以代表高级的奴隶社会。我个人对于这种新说,目前是比较同意的。”童先生在后来的研究中逐渐发现将古
12、巴比伦社会中“封建”式生产关系归于带有浓厚公社制残余的奴隶社会的提法是有问题的,并在后来否定了自己的这一主张。王易今于 1948 年翻译了苏联史家米舒林的 古代世界史,该书原本是苏联的中学教材。1948 年 4 月,苏联科学院院士斯特鲁威的 古代东方292蔡仪:从汉谟拉比法典看巴比伦的奴隶,历史社会季刊 1947 年 3 月创刊号。蔡仪:苏末人原始国家的建立,历史社会季刊,第 2 辑,1947 年 6 月。童书业:从古代巴比伦社会形态认识古代“东方社会”的特性,童书业古代社会论集,第 223227 页。童书业:从古代巴比伦社会形态认识古代“东方社会”的特性,童书业古代社会论集,第 223227
13、 页。林志纯与中国亚述学学科社会 被翻译成中文。林志纯先生在从事世界古代史教学之初,曾对各种版本的教材进行比较,研究每部教材的特点,还组织翻译了当时最新出版的阿夫基耶夫编写的 古代东方史。据他所说,“阿夫基耶夫教授的主要著作,古代东方史 和 古代埃及军事史 都已来到中国了。这两部著作,特别是 古代东方史,三年来对于我自己的帮助,不论在教学工作上,抑或在学习上,都是极大的”。林先生不但热衷于推介苏联史学的新观点和新成果,而且于 19551957 年配合苏联专家开办“世界古代史青年教师进修班”,为新中国培养了第一批世界古代史研究人才。他在指导学员如刘文鹏、涂厚善、刘家和、张殿吉、陈有锵等人时,组织
14、他们翻译了汉穆拉比王书简 巴比伦第一王朝时代(公元前 18941595 年)的私法文书 亚述法典 新巴比伦法庭判决汇编 古代埃及和古代两河流域 世界通史资料选辑上古部分 等。通过学习苏联,我国的两河流域历史知识得以完善,同时,我国的史学也深受苏联“古代东方”和“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的影响。二 综合年代学的局限苏联史学“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所依据的“综合年代学”方法也受到中国学者欢迎。“苏联最新的古代史编制体例,已经不取传统的古代东方、古代希腊、古代罗马三分的公式,而代之以 同时代法(即 综合年代学)的叙述。根据新的编制,所有的奴隶社会史,不论古代东方,抑或希腊、罗马,都应当划分为原始的阶段和发
15、展的阶段,不过原始阶段的奴隶制当以埃及和两河流域等古代东方国家为典型,而发展的奴隶制阶段则当以雅典和罗马等为典型。古代东方发展到后期埃及和新巴比伦以及以后波斯帝国的时代,都已属于发展的奴隶制阶段,只是达不到希腊和罗392日知:阿夫基耶夫 古代东方史,日知文集 第一卷,第 113 页。林志纯:古代埃及和古代两河流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林志纯:世界通史资料选辑上古部分,商务印书馆,1962;刘文鹏:汉穆拉比王书简,东北师范大学科学集刊 1957 年第 2 期,第 6267 页;刘文鹏:巴比伦第一王朝时代(公元前 18941595 年)的私法文书,东北师范大学科学集刊 1957 年第
16、2 期,第 5355页;涂厚善、刘家和、陈有锵:亚述法典,东北师范大学科学集刊 1957 年第 6 期,第 3335 页;张殿吉、刘家和、加英:新巴比伦法庭判决汇编,东北师范大学科学集刊 1957 年第 6 期,第 5658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马的纯粹形式而已。”“综合年代学”可以解释东西方奴隶社会之不同,认为古典的希腊和罗马所具有的奴隶制特征属于发展的奴隶制,而古代东方所具有的奴隶制特征为原始奴隶制。取同一历史时期的社会横截面进行比较研究,并以“奴隶社会两阶段”论予以解释,这在学理上是有其合理性的。“综合年代学”的方法也被用于解决中国古代社会性质的讨论。童书业先生在学习苏联过程中尝试用
17、“奴隶社会两阶段”理论来解释中国古代社会性质问题。从古代巴比伦社会形态认识古代“东方社会”的特性将古代中国与古代巴比伦社会进行对比研究,根据“奴隶社会两阶段”把世界几大古老文明列出一个对照的表格。其中,殷和西周大体相当于巴比伦的苏美尔时代早期,都是奴隶制和国家开始形成,部族领袖窃取政权,开始统治人民的时代。春秋大体相当于埃及的中王国时代早期,巴比伦的苏美尔晚期,都是奴隶制和国家进一步发展,地方政权争雄,贵族势力跋扈,平民起来与他们斗争的时代。战国大体相当于巴比伦的阿卡德苏美尔王国时代,都是国家开始凝固,地方政权逐渐集中,贵族势力逐渐衰落,奴隶制更进一步发展,新兴奴隶主逐渐抬头的时代。秦汉大体相
18、当于埃及的帝国时代,巴比伦的第一王朝以后时代,亚述和后巴比伦帝国时代,波斯帝国时代,都是大帝国形成,专制主义发展,奴隶社会全盛,并由极盛转衰落以至崩溃的时代。对于苏联学界这一理论,童书业先生起初是很有信心的,他认为所谓“中国中古封建社会倒退或逆转说”“商业资本主义社会说”“中国秦汉以后未办封建社会说”“中国战国以后为资本主义社会说”“中国战国以后无阶级社会说”等谬论,应用苏联学者的新理论、新看法,就可以彻底击破这些谬论。直到1955 年1 月发表的 中国古史分期问题的讨论 中,他还坚持:“我现在对于中国古史的看法是:从夏代起(至少从殷代起)到春秋末是原始奴隶制的时期,从战国起到汉末是发展奴隶制
19、的时期,为近时代才正式转入封建社会。这样的看法是和许多苏联史学家的看法大致相同的。”492日知:阿夫基耶夫 古代东方史,日知文集 第一卷,第 113 页。日知:古代世界与古典世界,日知文集 第一卷,第 109110 页。童书业:从古代巴比伦社会形态认识古代“东方社会”的特性,童书业古代社会论集,第 233234 页。童书业:中国古史分期问题的讨论,童书业古代社会论集,第 239 页。林志纯与中国亚述学学科 然而,1956 年 6 月童书业在发表的 古代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的补充 中一反此前认为古巴比伦社会是奴隶社会的观点,认为:“古代东方史 是奴隶制和封建制结合的历史,我完全同意这一结论。但是
20、在这些古代东方各国中,一样也有奴隶制时代和封建制时代 当奴隶制关系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就是奴隶社会;当封建制关系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就是封建社会。要在古代东方各国的历史中划分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界限,确是很困难的。只有两河流域的历史,由于有比较完整、比较成体系的社会经济史料,划分社会阶段比较容易。其它各国历史,包括中国在内,都是不容易划分社会阶段的。现有的说法,都还不是定论。但有一点是可以完全肯定的,那就是这些国家在很早的时期已有封建制关系存在着,这是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事实!同时,这些国家的封建社会是早熟的,似乎也没有疑问。”其实,在此前几个月完成的 从租佃制度与隶属农民的身份探讨古巴比伦社会的性
21、质 中,童书业已经改变了之前古代东方是奴隶社会的说法,转而主张:“苏美尔晚期的生产技术和奴隶制经济,水平是相当高的,在东方国家中,已经足以构成奴隶制转向封建制的条件,所以在两河流域,封建制是非常早熟的。巴比伦时代的租佃制、卡赛时代的分封制以及亚述帝国和后巴比伦时代的隶属形态都不能不说是封建制的(巴比伦等),或至少带有封建制成分的(亚述)。”按照苏联学界的“综合年代学”方法,西欧以 476 年东罗马灭亡作为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分割线具有普遍意义,中国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也可以参照这一时间,把秦汉及其以前归为奴隶社会阶段,魏晋开始进入封建社会。林先生是认可这种观点的。童先生的文章否定了古巴比伦社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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