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的“劳动”日常与怀旧叙事.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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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第4期王安忆作为“50后”中创作力强劲的作家,她对现实社会问题的介入与深度精神问题执着的启蒙意识,在 1990年以来崛起的消费主义、大众文化语境中,彰显出抵抗性的理想主义审美价值取向。“劳动”是王安忆关照与想象时代转型中普通人与生活、市场、社会关系的重要视点,从 1980年代的 庸常之辈 到 2000 年的 富萍 等作品中,呈现出一脉重返社会主义实践历史腹地而怀想市民劳动生活的美学叙事。这关乎作者调度新启蒙人道主义话语、集体主义劳动价值系统以回应时代议题的尝试,有待探究。一“小人物”的岗位意识与劳动价值(一)“现代化”改革之下的劳动理想挫败王安忆曾对小说隐秘盛开表达了关于新启蒙话语中
2、浪漫主义美学“不足以抵抗命运的力量”的忧思。她对于启蒙者脱离社会现实的浪漫主义姿态的警惕,有切身的生命经验隐发。长篇小说69届初中生(1986)中,青春期的雯雯拒斥平凡庸俗的上海市民生活、远赴淮北插队的决意背后是追寻深广的个人生命价值。现实中,王安忆在淮北王安忆的“劳动”日常与怀旧叙事陈璐摘要:王安忆自新时期以来藉“劳动叙事”展开了关于普通劳动者的生产与消费生活的现代性想象,其中所涉及的新启蒙人道主义话语、市场经济价值逻辑及集体主义劳动话语资源产生了缠绕与冲突,呈现出劳动叙事审美的衍变。由现代化竞争压力下具有经济理性、守职敬业的劳动者日常生活叙事到上海市民文化中的工农美学趣味、自尊劳动主体精耕
3、细作、慢速生活的频频怀想,可见王安忆关切当下社会议题而打捞“缩小三大差距”的社会主义实践影像及精神资源的路径偏向。关键词:王安忆;劳动美学;怀旧;叙事198一农村插队两年后就考入徐州文工团,又于 1978年返城大潮中回到上海。小说以流水账平实的语调触及了农村生活环境的简陋、物资匮乏及乡民对上海的想象,少女与村民之间的思想观念隔膜、农村青年的敏感自卑及日常生活习惯差异等,无形而稳固的城乡身份差距若隐若现。改革开放后,回归现代城市文明主导地位的上海重焕号召力,追寻不凡生命价值的雯雯也半推半地就加入竞争异常激烈的返城、高考竞争,这背后讳言的城-乡、脑力劳动-体力劳动的区隔与利益分殊的现实呼之欲出。雯
4、雯在“上海人”身份及各路资本帮助下,从农村以体育特长的资本应聘到小城镇的国企就职,之后又在男友帮忙打点关系下以“知青困退”理由回归上海,这是一个不断为自己挤占更高位置的竞争过程,也是知青理想在农村节节败退的一个侧写。城乡差距背后的政治经济结构问题,显然不是这部以青春成长为主旨的小说所笔力能及的,然知青们返城之争下关于自我扩张而损他者利益的冲突问题徐徐展露。原先凝聚于为集体理想奋斗的共同体,在时代转折的震荡中出现了裂缝与分化。潘晓的“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所隐藏的时代精神焦虑,也困扰并促发着彼时的王安忆寻找答案。她赋予了雯雯自我意识的萌发,之中有社会主义教育濡染下指向超越性、奉献式的生命价值求
5、索部分,也有不时跳脱集体生活方式、伦理道德范式而对私人领域的捍卫自觉,诸如享受私人身体、情感等个人话语。这具有 1980年代“新启蒙”人道主义思潮的合法性。从贫困落后、难以动员革新的农村逃离到城镇,为挣脱庸俗琐碎的售货员生活,再度上路,少女最终抵达汇聚了知识精英各尽其才的上海。然而,被再度以理想之名抛弃、拒斥的乡土和城镇是否真的难以被现代知识文化启蒙,是否毫无沟通、实践个人生命价值的空间与资源?理想之名背后的城市文明优越认同、个体本位话语以及集体主义话语残留的影响,让少女的理想主义、浪漫精神气质陡转为对普通人身份与日常生活价值的笃定。“没法子,我们都是小人物,很难为你造福,只能努力为自己做一点
6、什么。我们很自私,可是,我们生活得很认真”。个体主义的损人利己部分,被赋予了基本人权的肯定、自身能力与现实条件的合理考虑以及回归切身生活的现实意义。对此多加解释的表达难言作者涉及个体主义话语资源的犹疑不安。时代滋养的自我实现认知、情感结构,与社会、集体、历史深度联结,在社会转型中以集体无意识或深或浅地影响着。吕永林在个人化及其反动穿刺“个人化写作”与1990年代一书中,详细溯源了“潘晓的来信”及后续青年赵林对话所表征的具有“集体主义的信仰残余”的“个人主义新政宣言”。在1980年初,这种经由同一性宏大叙事的幻想性桥梁而将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连接在一起的个人绝非只有赵林一个,而是有无数人在此思想路
7、径上并肩前行。吕永林揭示了彼时易“集体主义”为“个人主义”内核的“同一性宏大叙事”,实则是一种“自我扩张型的宏大叙事”。战胜他者,成为时代“强者”“能人”,从而汇入现代化进程建构共同体幻象,赢得社会资源。关于强者的自我扩张型宏大叙事是排除了与他者对话、合作的歧义话语,且潜在了狭隘、封闭化的叙事失效问题。缺乏与他者交流协商,选择外向扩张的竞争自我,难以形成反省的主体性,终可能在个体的利益要求与集体、国家改革秩序发生龃龉时,陷入虚无主义的困顿和迷茫。人道主义思想资源被王安忆援引为失败者、小人物们发声的话语,相当程度地抗拒了宏大意义之名可能造成的对“个人”意义的阉割。在短篇小说分母(1982)中,学
8、校领导抱持升学率为指标的教育观,认为这是更有效率地为国家发展输送人才、补救“十年浩劫”教育停滞之切实办法。面对改革英雄、强人宏大叙事文本中潜藏的市场经济原则、生产管理学、现代化建设制度等新导向,王安忆于这个短篇中传达了一份迟疑与警惕,“差异是永恒的,而人,终究应该是平等的,平等的!”她小心呵护、避免被改革发展逻辑分化、异化、惩罚的“个人”,有新时期人道主义的天赋尊严、自由、王安忆的“劳动”日常与怀旧叙事1992023年第4期平等观的影响,也有昔日集体主义、劳动价值思想遗产的作用,即鼓励个人安心平凡岗位,在尽职尽责中实现个人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二)劳动者的“经济理性”与“平等”想象王安忆的短篇小
9、说庸常之辈(1981)描绘了青年女工何芬平凡而踏实的日常生活。对照身为高级工程师的好友所忧虑的技术革新与劳动力过剩等“中国的矛盾”,何芬心系的仅是新房的煤气灶、自来水改装问题。然而,平凡如她,完成好本职工作的“甚微”财富与素质风采,得到作者的肯定。个体的消费欲望、经济意识、世俗幸福追求在遵守工作时间、规范劳动生产的隐形前提下,获得合理性。王安忆为小人物寻得现代化工业体系的合格劳动者样态,作为联结集体劳动记忆与市场经济改革的召唤下,安顿个人身心的存在方式。改革现代化竞争、市场淘汰压力所催生的普通劳动者的焦虑、恐惧,弥留的理想主义激情等,被世俗日常叙事依托的人道主义话语融合,尽管已显露出劳动者流于
10、平庸与毫无进取之心的退缩。短篇小说野菊花,野菊花(1981),进一步勾勒出会算账、具有经济理性的劳动者面貌。插队返城在工厂压瓶盖的青年,在周末时间于小市集兜售自制的布娃娃。面对顾客质疑售价过高,他有明晰的成本、利润等经济理性逻辑和算账能力,更有关于布娃娃的使用价值大于交换价值的思忖。“一方面要求高度的经济学的算计或经济理性,另一方面又要求高度的政治理性,尤其反过来强调不能算细账”。这是计划经济语境下,为凸显集体合作化运动优越性的“算账”所具有的政治意义。演变到改革推进的市场经济语境中,自比“野菊花”的青年身上,算账指向经济收益的最大化。然而,青年所图非流于世俗物质的享受,他还在意商品具有的美学
11、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想象。他的精明算计与不可算的纠结背后,有关于市场等价交换的平等体认。他凭借劳动获得的合理报酬与平等的购买力,是搭建休闲审美生活的物质基础。由此可能弥补工作单位编制、知识、技术资本标识的三六九等区隔,从而构筑跻身改革发展、实践现代化美好生活图景的现代文明主体性。这种消费审美之上的现代主体性建构,流露出对改革现代化潜在的传统(中国)/现代(西方)文明知识体系、价值秩序的缺乏反思。编制了现代文明与身份认同意义的商品不断生产着消费欲望,具有将普通劳动者拖入不择手段逐利、过度消费的危机。现代化改革在经济制度上的市场化转变,引发了社会地位的流动与分化。在“新时期”启蒙的现代性逻辑、现代化工
12、业及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等作用下,遭遇分化而跌落低位的普通劳动者,切身经历了户籍身份的歧视、工农尊严的失落、社会主义建设主体性的同一性危机。在上海人“雯雯”为主要视点的返城、招工、升学等受挫叙事的“人道主义”话语笼统关照下,隐含的阶级矛盾、社会资源分配等结构性问题被悬置,或是被表征为生活方式、审美文化的隔膜、冲突,而被时代列车甩下的个体隐忧被归为知识天赋、技能水平不达目标的“小人物”之伤。市场经济初兴给予了个人不被体制、伦理秩序桎梏的机会,凭劳动积累财富、赢得平等的购买力与尊严。城市文明优位下的一系列知识、素质胜于体力劳动所潜在的劳动价值歧视链,市场经济触发的劳资分配等问题,于 1980年代初洋溢
13、的现代化憧憬、乐观基调中被淡化,王安忆也权且形塑着知足常乐、实惠生活的劳动者形象。二“市民文化”与劳动美学在王安忆1980年代初的创作中,“劳动”是抚慰个体脱落于集体主义崇高共同体之伤的重要想象资源,延用社会主义建设的劳动道德意义,与“新时期”强调劳动者利益的经济理性思维相结合。在面对 1990 年代新一轮市场化改革带来的商业化、消费主义全方位进入的种种问题,重审与激活在新意识形态中渐失感召力的体力劳动与劳工文化美学的能量,是忧思的王安忆尝试做出回应的努力。出版于1996年的长篇小说长恨歌,常被读者作为怀念“老上海”的素材而津津乐道,他们尤其关注书中第一部、第二部的市民生活细节叙述,而作者的创
14、作意图却是以第三部作为要领方可切中。“从我自己来说,如果没有第三部,我绝对不200会来写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在写脆弱的布尔乔亚和壮大的无产阶级。我跟他们讲,如果没有第三部,这就是一个言情小说。”第一部主要记叙了上海弄堂普通人家的女儿王琦瑶,在解放前竞选“上海小姐”、甘当政府要员外室的都市奇遇。复数指称的“王琦瑶们”行迹于“弄堂”“流言”“闺阁”等市民场景,为人处世的方式与价值观是贴近市民社会的。王琦瑶追随大街小巷的摩登潮流,沉湎于浪漫华丽的选美舞台与“沪上淑媛”的身份,浸染了商业消费文化、大众审美趣味,映衬起的繁华上海影像,而为此托底、经久耐磨的“过日子”,则在第二部如火如荼的时代角落里
15、徐徐展开。昔日的上海小姐回归于平安里,经由护士教习所的注射技能培训获得从业资格,因此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哪怕在物资紧张的时期,她也能靠弄堂组织的毛衫加工厂的活计,赚得女儿的医药费和营养费。彼时人民政府致力打造的城市生活气象倚重街道里弄组织落实,人民公社化运动组织妇女接受业务培训、参加街道生活服务类、手工业加工劳动。统计数据显示:至 1958年年末,经由居委会干部们的组织动员,16万多名里弄妇女走出了家门,在街道里弄工作,其中从事加工生产的52548人,从事文教卫生和生活服务工作的45132人。虽然这份工作酬劳的保障性不及李主任留下的金条,王琦瑶却藉此得以构建自己的社会人际关系网,认识严师母、
16、毛毛娘舅、萨沙等志趣相投者。因有走出厨房的社会集体化劳动经验,组织聚会娱乐的她才显出难掩的坦荡、自尊感:“要说无产,她是第一个无产,全靠两手吃饭”。有了家务劳动社会化的公共性意义,她的家务劳动才展现出凝聚智慧、愉悦的休闲审美姿态。她的身体力行带动了其他人的分工、协作劳动,搭建出了一个温情脉脉、增进彼此交流的生命共同体,于具体劳动中体验、感悟、汲取一种精耕细作、有滋有味的日常真实感。小说透过饮食起居传递个人的审美趣味,蕴藏于家务料理、会客休闲中的消费观、物用态度等,融合之中的意识形态影响悄然浮现。王琦瑶展现了其待客的家常菜做法,诸如一只鸡两用、果蔬余料做点心,颇具巧思与实惠,而时令瓜果搭配的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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