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柯与赫尔德:一种奥尔巴赫式的关联.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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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为新科学的德译者,奥尔巴赫(ErichAuerbach,18 9 2 一19 57)终身研读维柯并深受其影响。本文所着重关注的是一个与之紧密相关的事实,即在奥尔巴赫绝大部分关于维柯的文章和演讲中,这位意大利思想家的名字,几乎都与另一个德国启蒙思想者的名字一赫尔德一一联系在了一起。基于此,论文将讨论以下几个问题。首先,奥尔巴赫如何元然将这两位来自不同国别,分属不同时代,而且具有截然不同政治、文化身份的人相提并论;其次,在奥尔巴赫的视野中,维柯与赫尔德究竟具有怎样相似的思想外表与迥异的思想内核。再次,以维柯为镜子反观赫尔德乃至德国浪漫派,对奥尔巴赫而言,具有怎样的问题意识和精神关切。论文将试图揭
2、示奥尔巴赫与德国启蒙主义的思想距离,以及他对历史主义和民族精神等现代性问题的深刻反思。关键词:奥尔巴赫维柯赫尔德启蒙反启蒙D0I:10.19866/ki.cjxs.2023.03.007扛鼎之作文学语言及其受众,虽集中讨论古典后一、赫尔德:维柯的舞台布景?自19 2 4年出版意大利思想家维柯(GiambattistaVico,16 6 8 一17 44)新科学德译本之后,奥尔巴赫(Erich Auerbach,18 9 2 一19 57)在19 2 0 年代至1950年代的3 0 多年间,一直都有关于维柯的论文与演讲发表。维柯,可以说是奥尔巴赫持续关注并深受其影响的重要思想家。甚至他的最后一部
3、期及中世纪的宗教与文学文本,却也是以探究维柯思想来开篇的。在该书的导言中,他更是将维柯尊为给文化科学带来“哥白尼式发现 的人。作为一个以文学批评、罗曼语文学和比较文学名世的学者一一个文学研究者,在如今过于专业化乃至狭隘化的学术氛围中,奥尔巴赫的上述作为,或会显得格外逸出“专业规范”。而更出乎我们作者简介:张辉(19 6 3 一),男,江苏南通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按发表时间顺序,分别为“Vico and Herder(维柯与赫尔德)(19 3 2 年)、“Giambattista Vico and theIdea ofPhilology”(维柯与语
4、文学观念)(19 3 6 年)、“Vico andAestheticHistoricism(维柯与审美历史主义)(19 48 年)、“VicoandNationalSpirit(维柯与民族精神)(19 55 年)“The Idea of the National Spirit as the Source of the Modern Humanities(作为现代人文学资源的民族精神观念)(约19 55年),以及“VicosContributiontoLiteraryCriticism”(维柯对文学批评的贡献)(19 58 年,此文修改后曾用作文学语言及其受众(ErichAuerbach,Lit
5、eraryLanguageand itsPublic inLateLatinAntiquityand in the Middle Ages,trans.by Ralph Manhei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5,324.)参看 Time,Historyand Literature:Selected Essays of Erich Auerbach,ed.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James I.Porter,trans.by Jane O.Newman,Princeton:PrincetonUniversi
6、tyPress,2 0 14,3 一55。以下引自该书者,以书名简称THL加页码标注之,文献的首发与复刊年份,以及发表演讲的场合,均请参看THL之附录(BibliographicalOverview),2 7 2 一2 7 6,此处恕不赞述。另有两则奥尔巴赫介绍和讨论维柯的文献,一则是德文版新科学译者前言,见GiambattistaVico,D i e n e u e W i s s e n s h a f t u e b e r d i e g e m-einschaftliche Natur der Voelker.Berlin:d e G r u y t u r,19 2 4;另一则是为
7、施皮策50 岁生日而作的 Sprachliche Beitraege zuErklaerungderScienzaNouvavonG.B.Vico一文,主要讨论新科学一书的开篇以及核心词之一natura,见ErichAuerbach,Gesammelte Aufsaetze zur romanischen Philologie.Bern and Munich:A.Francke,1967,S.251258.参看 Erich Auerbach,Literary Language and its Public in Late Latin Antiquity and in the Middle Ag
8、es(以下简称LLP),trans.by Ralph Manheim,with a New Foreword by Jan M.Ziolkowski,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5,10。奥尔巴赫所谓维柯“哥白尼式发现”的具体内涵,也可参看THL,p 2 7 以下。74张辉:维柯与赫尔德:一种奥尔巴赫式的关联意料的是,在他最重要的关于维柯的论述中,这位意大利思想家的名字,几乎都是与另一位德国启蒙思想家一一赫尔德一的名字一起出现的。事实上,有一则文章的篇名就是维柯与赫尔德。维柯逝世那年,赫尔德(17 44一18 0 3)才出生,他们不仅来自不同
9、国别,分属两个历史时代,而且具有非常不同的政治、文化身份乃至学科背景。加之,奥尔巴赫自己也知道,没有任何材料可以显示,赫尔德生前提及过维柯的名字,更不要说读过他的著作。(THL,p39;p47)为什么要将两个似乎并不相干的人相提并论?而且一再地并列在一起?奥尔巴赫这样做,无疑并非率意为之。且看他自己如何表述。奥尔巴赫将二者关联起来的最早一篇文献,是前述发表于19 3 2 年的维柯与赫尔德。那实际上是他19 3 1年在位于科隆的德国一意大利研究所(Germany-Italian Research Institute)所作的演说。演说稿从历史问题如何日益成为现代人文学的中心入手,主要讨论维柯独树一
10、帜的思想构成,尤其是维柯对三个时代一一神的时代、英雄时代与人的时代一一所做的划分。但在进入对维柯的细致讨论之前,奥尔巴赫却首先切入了对赫尔德的介绍,并指出,赫尔德乃是从现代学术意义上将历史观念加以系统化的第一人。奥尔巴赫有两个重要判断。首先,作为一个现代学术与思想事件,将历史视为一种内在而有意义的总体(an immanent and meaningfultotality),而非无足轻重的一系列事件的叠加与交织,乃是基督教在精神一思想史上失去中心位置之后的事情,从此,是人的历史以及人对自已历史的理解和解释,而非神圣天意,才是意义和价值的来源。其次,这一思想事件主要发生在英国和德国、且在德国获得最
11、大成功。不过,德国历史主义虽然是时至17 6 0 年代才真正自哈曼(JohannGeorgHamann)发端,并最终在黑格尔那里登峰造极的,但以历史主义的方式看待历史,“这种理解却首先获益于赫尔德的方法”(THL,p 13)。在历史主义的谱系中,赫尔德举足轻重。不过,即使如此,奥尔巴赫的中心却显然并不是赫尔德,所以他特别意味深长地提示我们注意:“尽管我的讲演以赫尔德与维柯为题,但我将会少谈赫尔德,多谈维柯,把赫尔德仅仅作为维柯一系列发现的一个(舞台)背景(hintergrund/backdrop)。(T H L,p 13)以一个后出的思想家作为前辈思想家的背景,这与其说是把赫尔德作为背景,不如
12、说是让维柯这个先行者与赫尔德形成对照。究竟二者有什么不同,需要以这样“反常”的方式加以对照,后文再表。这里,我们且看看奥尔巴赫还提供了哪些将二者连接起来的理由。我们来看第二篇。这篇发表于19 49 年的维柯与审美历史主义,是奥尔巴赫19 48 年5月1号在位于麻省剑桥的美国美学协会(American SocietyforAesthetics)所发表的讲演。此文距发表维柯与赫尔德已有近2 0 年,即使距19 3 6 年发表维柯与语文学观念也有10 多年。但奥尔巴赫的基本思想却并未有任何实质性改变。尽管篇名上并没有将维柯与赫尔德并提,赫尔德的名字却依旧赫然出现在这篇关于维柯的文章中,这一次是与“狂
13、突进”、与歌德一起出现的。只是这一次所讨论的问题,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历史主义(general historicism),而是更进一步: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写于19 3 6 年的维柯与语文学观念(THL,p 2 4一3 5),但细致阅读该文并与其他几篇奥氏关于维柯的文章对读,却不难发现赫尔德的影子若隐若现。一方面,对奥尔巴赫来说,德国语文学本就与以赫尔德为重要代表的历史主义紧密联系;另一方面,他不合常规地将新科学判定为一部语文学著作一一甚至是“第一部解释学语文学著作”,也无疑是将维柯与他所谓的后世学人(当然不可能不包括赫尔德)加以对照的(尤其请参看THL,p34)。换言之,即使同为语文学,维柯的
14、语文学,也即奥尔巴赫意义上的尘世语文学,恰恰是与一般意义上的德国语文学或经典语文学有根本差别的。Er i c h A u e r b a c h,G e s a m m e l t e A u f s a e t z e z u r r o m a n i s c h e n Ph i l o l o g i e,S.2 2 4.本文引用外文文献均为笔者自译。75长江学术2023年第3 期审美历史主义(aesthetic historicism)。在奥尔巴赫看来,后者乃是前者的先导,这甚至格外凸显了赫尔德的重要性。更值得注意的是,话题转化了,运思的逻辑却与维柯与赫尔德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讲述完
15、以赫尔德为代表的审美历史主义与基督教意义上审美教条主义(aesthetic dogmatism)的深刻区别之后,作为中心人物的维柯才姗姗来迟。也就是说,启蒙与基督教的对峙,依然还是引入维柯的思想史原因之所在。但这一回,由赫尔德转入维柯,在行文上显得更加突然甚至竣急,连奥尔巴赫自己也用了“令人吃惊”这个字眼。他说:事到如今,这是思想史上最为令人吃惊的事实之一。非常类似的诸原则(辉按:指审美历史主义的诸原则)在前浪漫派那里呈现之先的近半个世纪,就已经由一位年迈的那不勒斯学者一一维柯一一在他的新科学(该书初次亮相于17 2 5年)中酿并发表了出来。此人对50 年后培育并推进那些思想的氛围全然不知。沙
16、夫茨伯里和卢梭的影响,十八世纪生物学的唯意志论潮流,法国和英国的感伤诗,以及相崇拜,德意志虔敬主义一一所有这些影响、这些运动,这些营造了前一浪漫派氛围的一切,都是维柯死后发生的。”(THL,p39)不仅如此,奥尔巴赫还特别补充说,维柯甚至不知道浪漫派的重要思想资源-原一一莎士比亚。正因为此,他的精神底色与上面那段引文中所提到的沙夫茨伯里等人一一因而也实际上与赫尔德不可同日而语。因此,问题依然是:奥尔巴赫为什么要将这个来自那不勒斯大学的老教授与年轻气盛的赫尔德们联系起来?既然他自已也知道,18 世纪下半叶的那些德意志精英一一哈曼、雅可比和歌德,即使看到过维柯的书、翻过其中几页,却并没有认识到他的
17、书的重要性,更没有深入到他的思想之中?既然维柯与现代审美历史主义的联系,也不过是后人(如Robert T.Clark等)的一种追认?奥尔巴赫所引述的一位美国学者为维柯自传英文版所写的序言,更增加了我们的困惑:没有任何一个“从前革命时期的维柯那里借鉴这或借鉴那的人们,可以从盛行的理性主义气息中摆脱出来,整体地思考维柯,或者甚至将之置于其自己活生生的中心”(THL,p40)。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消除上述可能困惑,19 55年发表的维柯与民族精神,奥尔巴赫是以这句话开头的:“相似的思想和精神范式常常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出现,却彼此完全独立。”(THL,p 46)但与其说奥尔巴赫是在为自已将维柯与赫尔德关联起
18、来再次指出二者之间的诸多相似之处,不如说他是在告诉我们,表面的相似,却是我们误读维柯的最重要原因。我们一一甚至也包括奥尔巴赫自己,所看到的维柯,往往并不是维柯本身,而恰恰是赫尔德或日现代历史主义、现代审美历史主义镜中的维柯,因而很有可能是一个歪曲的,至少是不全面的维柯。他是这么说的:维柯的例子非同寻常。他在赫尔德之前半个世纪阐明了他关于语言、诗与历史的思想。但是,他的思想常常看起来与赫尔德的思想太相似,以至于因此会被误解为后者,或被误解为赞同赫尔德的浪漫派的思想,乃至黑格尔的思想。(THL,p46)无论我们是否同意奥尔巴赫的上述判断,至此,有一个问题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从3 0 年代到50年
19、代,也就是从奥尔巴赫学术生命的早期到晚岁,对此,奥尔巴赫甚至做了如下颇具文学性的描述:“参与到一种诡异思想运动初始阶段中的思想者总是对任何与他们相关或相近的思想一一那些或许会确认、滋养或提升他们的思想一一竖起耳朵比如,在那不勒斯,当有人将一本新科学送到歌德手上时,他的神圣钓竿颤动了一下,但并不足以让他下探得更深维柯与德国浪漫派失之交臂,最终只有一种解释:二者的相似性并非看似的那样像。”(THL,p47)76张辉:维柯与赫尔德:一种奥尔巴赫式的关联他越来越意识到了德国浪漫派,尤其是赫尔德对人们理解和解释维柯所造成的深刻影响。说到底,维柯与赫尔德是否具有“事实联系”已成为次要问题,根本的问题在于:
20、他们所代表的究竟是否同一种“历史主义”?作为反思乃至反对启蒙的思想力量,各自具有怎样的思想逻辑?1958年,在奥尔巴赫最后一篇关于维柯的文章维柯对文学批评的贡献(此文修改后被用于文学语言及其受众的前言)之中,他曾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他对维柯的论述:“这就是,我从维柯语文学观念中所学到的。”(THL,p 10)那么,他从维柯那里学到了什么?他所看到的维柯,究竟与人们通过赫尔德看到的维柯有什么根本不同?二、南方与北方之别让我们回到维柯与赫尔德一文的开头。这篇篇名即已显示乃是关于维柯与赫尔德二者关系的演讲稿,是从一个关键词“历史”开始的: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作为人文学学子,无论是研究政治和经济领域的变迁
21、,还是研究语言、书写或艺术的历史,都是在探究历史。这一研究基于如下基本信念:我们所谓的历史,并不仅仅只是一系列的事件而已,这些事件作为人类行为和人类灾难发生,并不是孤立的和没有任何联系的,它们的总和也并不只是时间过程的累积罢了。正相反,在尘世间展开的人类生活事件的丰富性,构成了一种总体性(atotality),也即一种连贯的发展或有意义的整体(a coherent development or meaningfulwhole),每个单一的事件以多变的方式植根于其中,并因之而得以解释。(THL,p11)这里的“历史”一词,值得略加细究。因为,将历史理解为“有意义的整体”,不过是一个晚近才有的观念
22、。在基督教的世界观中,只有上帝的计划或需要特别注意,在提及维柯的“历史主义”认识论时,奥尔巴赫将历史主义加了引号,见THL,p5。此处奥尔巴赫显然是引用了旧约以赛亚书558,只是未加引号。神圣天意(DivineProvidence)才是有意义并具有整体性的。而这种计划或天意,人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正如主耶和华(Lord)所言,我的意念非同你们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THL,p12)在这样的世界观支配下,对历史的解释只有通过启示才会成为可能,人的历史性存在事实上显得无足轻重。不过,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维柯与赫尔德具有了某种相似性。他们既与无条件强调“上帝之计划(Gods plan)的基
23、督教传统,也与强调理性设计的激进启蒙主义、特别是笛卡尔主义,以自己的方式区别了开来。对他们而言,历史,不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无序叠加与交织,不是某种形而上存在或抽象理念的附庸而已;而是正相反,历史既是人的自我创造,也是人理解自身的必要条件。但,这也仅仅是相似而已。奥尔巴赫更希望我们看到的,恰恰是维柯与赫尔德的不同,乃至根本不同。在这些不同中,有三个相互联系的方面尤其值得重视,即:外在生命样态、自然观、以及对民族精神的看法。生命样态的不同,原本与生俱来,似乎无须深究,但奥尔巴赫却对之赋予了象征意义,并以此体现了现代性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类型。而正因为精神类型的不同,维柯与赫尔德对自然、对社会、对人
24、性的看法也发生了根本分歧。相应地,对民族精神的看法,则既彰显了两人殊异的社会政治观念,也让我们进一步确认了他们在启蒙中的思想位置。如果贯通起来看,或也可以认为,上述三者代表了他们在确立个体、认识自然和人性、以及认识政治社会三个维度上的立场差异,并共同构成了他们判若云泥的两种世界观。首先,最可见的,是二者外在生命形态的不同。奥尔巴赫甚至特别强调了他们两人一个来自北方,一个来自南方。但这种文化地理意义上的差异,却77长江学术2023年第3 期是为了凸显两个人在个性与精神气质上迥然有别。他是这么说的:赫尔德来自北方。他是一位生机勃勃的贵族青年,且与其他贵族青年同侨为伍。无论在字面的还是在比喻的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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