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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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0 卷 第 5 期 2023 年 9 月Vol.10 No.5 SEPT.2023社会建设SOCIAL CONSTRUCTION122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陆益龙 山永久a 摘要:改革开放以来,民间环保组织活跃在环保领域,成为推动环保事业的重要力量。绿色江河这一民间环保组织在其成长历程中,组织目标、活动内容、发展策略、与政府关系等方面的行动选择和采取的策略性行动蕴含一种演变逻辑,亦即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的转变。在组织生成阶段,民间环保组织的策略性行动遵循社会选择逻辑,在组织可持续发展能力提升阶段,得益于丰富的行动经验和不断增强的资源动员能力,策略性行动转变
2、为注重自主选择逻辑,对自身的角色定位不再局限于民间角色,而是致力于构建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大环保治理格局。在不同阶段,民间环保组织将组织自身的持续发展放在首位,并基于特定社会环境,从自身角度自主地作出策略性行动选择。关键词:社会选择;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民间环保组织力量逐渐发展起来,成为推动国家环保事业的重要力量(洪大用主编,2021:274)。如果从 1994 年“自然之 作者简介:陆益龙,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农村社会学、法律社会学、水与社会研究;山永久,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生,主要研究
3、方向为环境社会学。基金项目: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项目(研究生)“自然保护区建设与中国生态保护的经验基于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社会学研究”(22XNH153);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专项(党的二十大精神研究)。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123友”在民政部门正式注册登记算起,中国民间环保组织已有将近 30 年的发展史。在此期间,中国民间环保组织得到了快速发展。截至 2017 年底,全国生态类环境组织共有 6 501 个,其中,社会团体 6 000 个、民办非企业单位 501 个(安瑛楠,2022)。作为环境治理的重要主体,民间环保组织在普及环境教育、推动公众参与、完善环
4、境法律与政策等方面功不可没,有效推动了我国的环境治理。然而,我国民间环保组织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其在不同的发展阶段面临着诸多困境,既有法律和制度层面的因素,也有民间环保组织自身的原因(洪大用主编,2021:275)。现有关于民间环保组织发展的研究主要采用结构分析范式和行动分析范式,较少有历时性的视角。本文尝试对一个民间环保组织的发展史进行考察,运用“组织演变阶段策略性行动”的分析框架,具体研究这样几个问题: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民间环保组织为保护生态环境会选择何种策略性行动以有效地实现组织目标?为何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在参与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的过程中,民间环保组织的发展呈现怎样的演变逻辑?一
5、、民间环保组织研究的结构主义与行动论视角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治理发生一个重大变化,国家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社会进行总体性控制,而是为社会诸领域赋予一定程度的自主权,从而释放出社会的活力(渠敬东等,2009)。在此背景下,“国家社会”关系模式发生了一定变化,社会组织产生和发展的环境有相应变化。法团主义是“国家社会”结构主义分析范式的代表之一,认为民间组织的发育和成长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发展过程,依赖政府部门的扶持,且大部分资源和人力来源于政府部门(晋军、何江穗,2008)。然而,笼统地讨论非政府组织与政府的关系更符合哪一种理论范式并无实质意义。因为非政府组织本身并不是同质的,不同领域、不同类型、不同规模
6、的非政府组织,与政府的关系不同(范明林,2010)。研究中国非政府组织不仅要关注国家与社会关系的结构状态,还要关注国家与社会之间的互动过程与变动趋势,亦即要更多地关注中国非政府组织在特定制度环境下的行动(张紧跟,2012)。社会建设2023 年 第 5 期124针对民间环保组织的行动研究,聚焦于民间环保组织为了获取组织的生存和发展空间,以及推动重大环境议题的解决而采取的策略(曹海林、王园妮,2018)。对民间环保组织而言,生存是首要的组织目标。为了确保组织的生存,民间环保组织必须首先获取政府的信任,所以它们往往需要对组织活动的内容和策略进行自我审查,尽量避免那些可能涉及重大社会利益冲突或者容易
7、被意识形态化的活动(晋军、何江穗,2008)。民间环保组织为获得自身生存采用的主要策略有三种:一是采取自律策略,有意识地控制组织规模,避开有争议或者敏感的问题,从而保障基本生存空间(赵秀梅,2004);二是在建构话语策略方面,民间环保组织通过共情式的话语策略,如在公开场合强调在环保方面政府与民间环保组织有相同的使命,与政府进行情感化互动,避免成为“麻烦的制造者”(陈涛、郭雪萍,2021);三是采取一种“柔化”策略,民间环保组织通过制造舆论扩大自身影响力,强调自己是“站在政府的对面而非对立面”来谋划合作,做到与政府合作中既要有妥协,又要有坚持(曹海林、王园妮,2018)。生存和发展是民间环保组织
8、行动逻辑两大基本原则,大多数传统环保非政府组织以“要生存”为基本原则主动设定行动边界从而一直热衷于环保宣传教育的温和实践。然而新时期的民间环保组织以“要生存也要发展”为原则在谋求突破传统限制的行动中凸显新的趋势(钟兴菊,2016)。这集中体现为民间环保组织与不同的利益主体之间进行合作,尤其注重与企业之间的合作。从发展的角度看,与企业合作可以给民间环保组织带来发展所需的良好声誉,同时还可以获得企业所提供的部分资源,如资金、设备等。因此,在与企业进行互动时,民间环保组织会采取主动“搭讪”的策略,以此来借助企业的资源优势实现组织的目标(马国栋,2008)。作为公众利益的代表,民间环保组织具有较强的号
9、召力和影响力。同时,其权力管控色彩较少,与公众互动时有着天然的亲和性优势(陈涛、郭雪萍,2021)。民间环保组织动员社会公众的策略主要有三种方式和路径:一是搭建属于自己的志愿者关系网络,二是构建相关环境议题的公众监督机制,三是利用微博、微信等媒体宣传教育和动员。民间环保组织正是在与政府、企业、公众互动的过程中体现了除政府选择和社会选择之外的第三种选择:自主选择,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组织的主体性(马国栋,2008)。结构主义分析范式有助于揭示民间环保组织产生的条件、面临的外部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125环境,而行动取向的研究范式致力于探究民间环保组织的行动目的
10、、策略和逻辑,从而有助于在微观层面洞察民间组织行动选择机制、策略与演变路径。学界对民间环保组织的研究往往聚焦于某一组织在某一情境下所展开的行动策略,较少对民间环保组织进行长期追踪调研(安瑛楠,2022)。因而,从历时性视角对民间环保组织进行演变历程的考察,可更好反映民间环保组织的发展脉络和演进逻辑,有助于人们理解其行动及意义。政府选择和社会选择是民间组织的两种生成模式。政府选择是指民间组织的成立、活动和注销过程完全由政府主管部门决定,社会选择则是由各种社会力量决定是否成立民间组织、成立什么样的民间组织以及维持多大规模的民间组织(王名等,2001:64143)。从民间组织的发展趋势来看,有观点认
11、为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民间组织在生成方式上逐步实现由政府选择模式向社会选择模式转变(康宗基,2011)。用政府选择和社会选择来分析民间组织的民间组织生成模式,能较好揭示民间组织产生的外部条件,但不能很好反映民间组织内在因素的作用。从自主选择视角来看民间环保组织的行动选择,可更好展现民间组织的主体性,从而更好解释民间环保组织如何为实现自身可持续发展创造有利条件(马国栋,2008)。已有关于民间环保组织的研究,或注重从微观经验层面解读组织行动策略,或只关注宏观层面的组织发展史,将组织与行动、变迁与现实结合起来加以综合分析和解释的相对较少。本文试图以民间环保组织的个案为例,构建“组织演变阶段策略
12、性行动”的分析框架,通过考察民间环保组织在不同阶段与政府的互动、资金募集、宣传方式、志愿者招募与管理以及具体生态保护公益行动,揭示并阐释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产生机制及演变逻辑。本研究选取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简称为“绿色江河”)为个案对象a。该组织于 1995 年在四川省注册成立,长期致力于长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在藏羚羊、长江源头水生态保护方面享有较高知名度和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国民间环保组织发展的一些特征和规律。笔者运用参与观察法,从 2022 年 7 月 20 日至 8 月 24 日在 30 多天的时间里以志愿者a 经研究对象同意,本文可不必对相关资料作匿名化处理。社会建设
13、2023 年 第 5 期126身份参与了该组织在 Q 省 G 市保护站的系列活动,例如“一公里垃圾”调查、环保义卖宣传、青藏公路垃圾捡拾等。运用深度访谈法,对组织主要负责人(包括总部的管理者和 G 市绿色驿站的管理者)、T 镇当地的牧民、K 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人员以及在站志愿者进行访谈,获得了组织采取策略性行动的主位取向的经验材料,访谈对象信息详见表 1。表 1 访谈对象信息表访谈对象性别年龄职业在绿色江河的工作时长ZJ女27驿站管理人员2年HG男28驿站管理人员3年FG男40驿站管理人员3年LXJ女31总部办公室人员5年BBL男56T镇牧民TD男47T镇牧民QP男40K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
14、人员在自然保护区工作10年DZ男35K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人员在自然保护区工作5年XM女31志愿者、老师该民间环保组织老志愿者,2次参加该组织志愿服务二、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社会选择机制作为一种民间组织的生成机制,社会选择是指社会组织对社会中集体需求作出及时反映,社会通过其内在机制为社会成员提供公共物品(王名等,2001:64143)。然而各国社会组织在法律地位、成立的难易程度、监督方式以及独立性四个方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较之其他国家社会组织的管理方式,中国社会组织的社会选择程度相对较低,具体表现为社会组织的法律地位较低、成立比较困难、政府监督较严以及独立性较小等。在这种大背景下,中国
15、社会组织是怎样实现社会选择的呢?王名等(2001:139)通过对中国 21 家非营利组织的调查与分析,指出了社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127会选择在中国现阶段的实现途径主要由积极的社会活动家、政府官员、境外资助、企业注册等十种途径构成,其中境外资助和社会活动家成为中国社团发展的主要途径。绿色江河选择的路径属于“积极的社会活动家”途径。该途径指社团成立是通过积极的社会活动家不懈努力而促成的。社会活动家的个人努力表现在他们对社团使命的强烈追求、对社团活动的极端热情、对社会公益的献身精神。社会活动家利用自身的社会资源来调动社会各方面的积极性,把各种社会要素组合在一起以建
16、立起社团(王名等,2001:141)。绿色江河的成立及其随后开展保护藏羚羊的行动是社会活动家反映社会需求的典型代表。藏羚羊素有“高原精灵”的美称,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物种,被濒危野生动植物国际贸易公约列为最需要保护的物种之一。由于国际非法市场上藏羚羊绒制品价格极高且备受欧洲上层人士青睐,不法分子在暴利驱使下对藏羚羊进行了疯狂猎杀。这种疯狂的非法盗猎活动直接导致藏羚羊数量从 1990 年的 100 万只减少到 1995 年的 7.5 万只(李永 杰,2021:161)。在此期间,1994 年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索南达杰为保护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和盗猎分子枪战后不幸身亡,举国震惊。索南达杰的英雄事迹激
17、发了一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家YX 从事环保行动的信念。YX 从 1986 年起多次参加长江探险活动,在索南达杰英雄事迹的精神感召下决定投身中国的生态环保事业。一些研究显示,自下而上的民间组织在发展初期,由于社会影响力较小,生存空间狭窄,其生存和发展必定依赖主要组织者的个人魅力和能力,以及组织者个人的人脉和策略来运作(孙壮珍,2020)。绿色江河成立初期便是如此。绿色江河在四川省注册,活动领域在青海省,出现这一局面实际是民间组织策略性行动的结果。由于社会组织注册难度很大,为了成功注册,YX 只好动员自己的诸多资源,包括家乡的社会网络资源。组织获得合法性身份后,为了给当地的一个反盗猎组织“西部野牦牛队
18、”在可可西里提供落脚点,YX 决定在当地建立保护站,期望与当地政府一道对区域内的生态环境、野生动物进行有效保护。通过向青海省政府相关部门申请并得到省领导认可后,绿色江河获得了可可西里建站的批文,但是建站的费用需要自筹。YX 通过义卖筹集资金,同时通过“自然之友”会长的社会网络资源,从深圳市得到了 30 万元的经费支持,这为绿色江河筹到了初始的启动资金,社会建设2023 年 第 5 期128民间自然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建立起来。绿色江河以索南达杰来命名保护站,除了纪念他为环保所作的贡献,也为了通过讲述索南达杰反盗猎的英雄故事吸引更多公众和媒体的关注和参与。从索南达杰事迹中,绿色江河亦获得一个
19、重要启示,那就是民间环保组织的行动要有策略性,要顺应社会需求、注重社会影响。他(索南达杰)是闷起来做的,在一个边远地区闷头苦干,对外界没有多少了解,也没有影响,他自己也常常苦于缺少支持。(田野访谈ZJ202208)因此,借助媒体力量、扩大组织活动的社会影响,成为绿色江河选择的一种策略性行动。在志愿者招募时,绿色江河会优先选择来自媒体行业的志愿者。这些志愿者凭借自身在媒体行业的资源,对绿色江河从事的环保活动做了充分报道。如一位志愿者是某报社记者,在保护站做志愿者期间向所在工作单位发了有关绿色江河在可可西里活动的报道,回北京后又为此次志愿活动做了专题报道。另外,绿色江河还要求志愿者在完成保护站的工
20、作回到原来的城市后,必须进行5场以上的演讲才能报销往返的路费。绿色江河通过这种方式激励志愿者对组织在可可西里的生态保护行动进行宣传。民间组织的活动是其存续的核心标志。在非政府组织“自然之友”1994年成立至 2003 年反对怒江水电开发前的第一个十年中,民间环保组织的活动内容主要为“老三样”:植树、观鸟、捡垃圾(曾繁旭,2007),沉浸在不触及重大利益冲突和不进行社会动员的“环保小世界”里(晋军,2012:2245)。在组织生成阶段,绿色江河在组织活动内容安排上非常注重策略性。如将保护青海可可西里藏羚羊作为主要活动内容,并多次亲临反盗猎活动的第一线,将环保行动纳入重大利益格局之中;为当地反盗猎
21、组织“西部野牦牛队”提供资金和设备,与其建立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为避免青藏铁路施工对藏羚羊的影响,采用环保志愿者临时拦车这一具有高风险、高情怀以及高关注度的方式,促使铁路施工单位在相关路段每天早晚各为藏羚羊迁徙让道 1 小时。另外,2004 年,绿色江河向国家环保局递交了历从社会选择到自主选择:民间环保组织策略性行动的演变逻辑129经三年调查撰写的关于藏羚羊迁徙期间在青藏公路上进行临时性通道实验的报告,得到国家相关部门的重视和采纳a。在组织生成阶段,从注册、建站到开展生态保护活动,绿色江河选择的组织行动具有策略性,而且这些策略性行动的选择更侧重于社会需求,或者说更加注重符合当时的社会环境、顺应
22、社会需求。就策略性行动选择机制而言,民间环保组织的社会选择既是外部形势对民间组织的要求与制约,也是组织自己身临其境的“求生”策略性反应。为了生存下来,组织必须满足社会环境要求,也必须尽量适应社会形势需要。这与中国社会的转型紧密联系在一起。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已不再完全控制社会,然而仍保持着绝对的优势,并且仍希望控制社会;同时,社会的能力和自主性正在迅速加强,并不断参与到公共事务中来。结果是,一方面,国家的严格控制政策使得非政府组织很难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另一方面,社会的需要以及国家的默许又使得非政府组织得以存在和发展(赵秀梅,2004)。绿色江河在成立之初面临注册、开展活动等方面的困难。YX 为
23、了在青海省开展环保活动,找了不同的部门,陈述了开展长江源头自然保护的重要性,但当时所有的单位在口头上表示支持,但没有提供正式批文,绿色江河争取政府同意的活动陷入困境。这主要与当时政府对民间组织采取较为严格的管理制度有关。当时政府对民间组织采用双重管理体制,所谓双重管理,是指对非营利组织的登记注册管理和日常性管理,实行登记管理部门和业务主管部门双重负责的体制。这就意味着民间环保组织要取得合法身份,必须找到一个业务主管部门,然后才能在民政部门进行登记注册。然而民间环保人士成立的非政府组织很难找到业务主管单位,因为很少有政府部门愿意为其承担责任和风险。大多数的民间组织因此无法在民政部门注册登记而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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