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籍“垛根”考.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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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獻語言學156文獻語言學(16):156164,2023禪籍“垛根”考a李家傲(嶺南師範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湛江,524048)提要:通過禪籍文本的互勘互參,論證“倒跟/根”是“垛根”的方言形式。禪籍中“垛根”本指“兀然不動”,在具體語境下又可引申指“滯留,住足不前”和“陷入情識義解之深淵而不能拔出”。對“垛根”的得義之由也作了進一步的探討。關鍵詞:禪宗文獻;垛根;倒根;異文;考辨禪宗文獻作爲一種宗教文獻,其語言具有獨特性。後代禪師對前輩尊宿的因緣、公案多有引述和評論,而這些引述評論在語言上既有繼承也有創新,産生了不少禪籍異文。禪籍中不少詞語大都有不止一個詞形,諸多詞形之間關係複雜,有的頗難
2、確定爲一個詞或多個詞。本文以禪籍中的疑難詞語“垛根”爲例,通過禪籍互勘互參論證“倒跟/根”是“垛根”的另一方言形式,兩者是同一個詞;在此基礎上考辨“垛根”在禪籍中的不同含義,並試對其得義之由作進一步探討。一禪籍“垛根”詞形多樣,又作“垛跟、挆根、桗根、跺根、跺跟、墮根、埵根、嚲跟、躲跟、躲根、軃跟、軃根”等,其中“根、跟”爲同源字,“垛、跺、桗、挆、墮、埵、嚲、躲、軃”並讀音相近或相同。禪籍又有“倒跟/根”一詞,如 聯燈會要 卷二一 投子大同禪師:“(師曰)汝若問我,我隨汝答對,也無玄妙可及於汝,亦不教汝垛跟。終不説向上向下、有佛有法、有凡有聖,亦不存坐繫縛。汝諸人變現千般,總是汝生解,自擔帶
3、將來,自作自受。這裏無可與汝,不敢誑謼汝;無表無裏,可得説似諸人。還知麽?時有僧問:表裏不收時如何?師云:汝擬向這裏倒跟那?”此爲投子大同禪師(819 914)的一段上堂説法,前言“不教汝垛跟”,後面禪僧提問“表裏不收時如何”,投子即刻反問“汝擬向這裏倒跟a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禪宗史籍異文整理與研究”(項目批准號:22YJC740034)階段性成果。禪籍“垛根”考 157那”。“倒跟”似即“垛跟”,但無直接證據,且其含義亦不明確。稽考禪籍,我們發現投子的這一段説法,其他禪録多有記載,互有同異,可資互爲參證。如:我老人氣力稍劣,脣舌遲鈍。汝若問我,我便隨汝答對,也無玄妙可及於汝,亦
4、不教汝垛根44遮裏無可與汝,不敢誑嚇汝,無表無裏可得説似汝,諸人還知麽?時有僧問:“表裏不收時如何?”師曰:“汝擬向遮裏垛根44?”(景德傳燈録 卷一五 投子大同a)汝若問我,我便隨汝答對,也無玄妙可及於汝,亦不教汝挅根44時有僧問:“表裏不收時如何?”曰:“汝擬向遮裏挅根44那?”(正法眼藏 卷二)除了 景德 兩處均作“垛根”外,五燈會元 卷五 投子大同、古尊宿語録 卷三六“舒州投子大同禪師”亦均作“垛根”。正法眼藏 兩處“挅根”亦相同。可見 聯燈會要 後面的“倒跟”其實就是前面的“垛根”,“倒跟、垛根”實爲一詞。宋代大慧宗杲(1089 1163)對先輩尊宿的評述在後代引述時亦有“倒跟”與“
5、垛根”的異文,大慧普覺禪師語録 卷七:“洞山云:須知有佛向上事師云:二尊宿恁麽提持佛向上事,且緩緩。這裏即不然。如何是佛向上事,拽拄杖劈脊便打,免教伊在佛向上桗根。”其中“桗根”,楚石梵琦禪師語録 卷十、指月録 卷一六作“躲根”,宗門拈古彙集 卷二五作“軃跟”,亦有引作“倒跟”的:舉洞山和尚示衆云:“須知有佛向上事。”僧便問:“如何是向上事?”山云:“非佛。”雲門大師道:“名不得。狀不得。所以言非。”後來妙喜老子道:“我這裏不然。如何是佛向上事,拽拄杖劈脊便打,免教伊在佛向上倒跟44。”大衆,洞山大開却口了,合不得。被人問着,盡力只道得個非佛。更有雲門跛阿師無特操,又却隨邪逐惡。只有妙喜較些子
6、。撿點將來,棒頭少硬。這三個老漢要作善知識則可,若是佛向上事,總未夢見。(雪峰慧空禪師語録 卷一)大慧宗杲不贊同洞山和尚、雲門和尚對“如何是向上事”的回答,説“我這裏不然”,不當回答而應直接“拽拄杖劈脊便打,免教伊在佛向上倒跟”。對此三位尊宿的不同回答和應對,慧空禪師則更出新義,認爲妙喜(即宗杲)强一些,但也和其他兩位尊宿一樣僅做得善知識,對於“佛向上事”遠未觸及。又如 石溪心月禪師語録 卷二 示秀上人:“先師舉 達磨葬在熊耳,因甚隻履西a 本文所引禪籍語例除特别標明外,皆引自中華電子佛典(CBReader 2016)。文獻語言學158歸?余對以 一點水墨,兩處成龍。復一日龍袖拂開,面目全露,
7、遂垛根四載。然後江之南北、浙之東西,親師友,味甘苦,動轉施爲,未甞向背。”“垛根四載”,枯崖漫録 卷三“石溪佛海月禪師”條引作“倒跟四載”,“垛根”亦與“倒跟”形成異文。此外,宋僧惠洪 石門文字禪 卷一五載有“嘲羅漢失隊”詩:十八聲聞解倒根44,少叢林漢亂山門。知他何處攞齋去,不見堂中第五尊。(撫州北景德寺不見古畫第五尊羅漢)此詩在惠洪的 冷齋夜話 中亦有載録,且頗多異文,四庫全書 本 冷齋夜話 作“解脱根”,稗海 本、津逮秘書 本作“解唾根”,日本古活字本作“解埵根”;宋代謝逸溪堂集 卷七 應夢羅漢記(文淵閣 四庫全書 本)亦詳細記載本詩的前後因緣,其中“倒根”作“埵根”a。這裏“倒根”與“
8、脱根、埵根、唾根”形成異文,而禪籍“垛根”又經常寫作“脱根、埵根、唾根”,也可間接證明“倒根”與“垛根”的密切關係。通過以上諸多禪籍的互勘互參足見禪籍“倒跟/根”與“垛根”等的異文情況並非特例,二者的關係顯然較爲密切。實際上,我們認爲“垛根”之所以可寫作“倒根”,應是方音影響。宋代福建地區存在“歌豪同韻”及“豪韻讀同歌韻”的現象。宋劉攽 貢父詩話:“五方語異,閩以高爲歌。”陸遊 老學庵筆記 卷六:“四方之音有訛者,則一韻盡訛。如閩人訛高字,則謂高爲歌,謂勞爲羅。”今人周祖謨、魯國堯、劉曉南等對閩語歌豪同韻現象有進一步論述 b,如魯國堯將宋代福建詞人用韻歸爲“歌梭、豪宵”等十七部,“朵、墮、躲”
9、等“歌梭”部常與“到、倒”等“豪宵”部合用。上引 雪峰慧空禪師語録 枯崖漫録 的作者雪峰慧空禪師乃福州人、枯崖圓悟禪師乃福清人,其將“垛”等寫作“倒”顯然與他們的方音有關 c。二那麽“垛根”的具體詞義如何呢?袁賓 禪宗著作詞語匯釋(第 69 頁)“垛根”等詞條下解釋説:“刨根,追根究底之義。”釋義明顯不符禪籍語境,後來袁賓主編的 禪宗大詞典 也放棄此解。禪宗大詞典 未録“倒跟/根”,其“垛根”等詞條(第 115 頁)釋a 參見周裕鍇 羅漢與梵志關於 冷齋夜話“羅漢失隊”的解讀與校勘。b 詳參周祖謨 宋代方音,周祖謨自選集 第 342 346 頁;魯國堯 宋代福建詞人用韻考,語言文字學術論文集
10、第 350 385 頁;劉曉南 宋代閩音考 第 168 173 頁。c 當然有的禪師並非閩人,其用“倒跟/根”者或是因襲他人用法。禪籍“垛根”考 159曰:“意謂定止、陷埋於虚妄境界,執着、拘泥於言解分别。”日本江户時代臨濟宗禪僧無著道忠禪師(1653 1744)葛藤語箋 輯録了除“倒跟/根”以外的“垛根”諸多詞形,“垜根”條引逸堂説:“垜者,不可處處轉將去之物,故垜根謂滯在一處也。”“挅根”條引玉篇“挅,當果切,量度也”,並解釋説:“挅,忖度也。根,如樹根堅住也。挅根謂量度,意停住一處也。”“跥跟”條引一山一寧禪師説:“跥跟,停留之意也。”並總結道:“挅根、埵根、跥跟、垜根皆一義,依音近文有
11、異。今訂彼此,當作垛跟。正字通:垛俗讀如妥,義同。蓋垛跟,妥定足踵也。一山 停留義 皆通。又思量卜度者,停留思念如妥踵,亦可言垛跟。”(第 45 46 頁)又,日本明治時期僧人釋元恭 禪學俗語解“挅根”條説:“根、跟之二字音同義亦通。此二字雖出諸書,未見注釋。右所引書中作垜根者多,若以之爲正,義則垜訓射垜,埵訓堅土,挅亦有堅土義。植根於堅土則全不動摇,是安住不動之義也。有作倒根或倒跟者,倒根則無長生之理,倒跟則無前行之理,並是不進義也。今參考諸書其義不一,或滯留或安住或鈍根或得少爲足或自足而不欲進等,不可一概定矣。要之,以止息其處,住足不進爲本義,其餘隨語勢可解之乎。”a按:禪宗大詞典 並未解
12、釋“垛根”的字面意義,所釋“定止、陷埋於虚妄境界,執着、拘泥於言解分别”亦嫌不夠確切完備。葛藤語箋 認爲“垛”當讀爲“妥”,“妥根”者,妥定、穩定、安定足踵之義,與“停留”義相通,又可引申爲思慮之停留云云。其對“垛根”詞義的歸納頗可信據,但認爲“垛”讀爲“妥”,恐不足爲據。禪籍中尚未見“妥根/跟”b。禪學俗語解 雖然載録了“倒跟、垛根”等多個詞形,但未能識别“倒跟”乃“垛根”的方言異形詞,且僅依據“垛、埵、根、跟”的字面形式,隨文釋義,無所定奪,所釋“以止息其處,住足不進爲本義”大致可取,然亦有失精確,仍有可商補之處。通過全面稽考禪籍用例,我們認爲“垛根”的基本含義當指站立或坐在某處兀然不動,
13、具體語境下可引申出“滯留,住足不前”義;當禪僧在某些言句話頭、禪學義理、宗教概念等名言上遲疑不決、擬議不前時,“垛根”又可指“陷入情識義解之深淵而不能拔出”c。不妨再看具體用例:(1)師問法志:“近離什摩處?”對云:“近離朗州。”師曰:“作什摩來?”對云:“尋和尚跡。”師曰:“老僧不動步,你向什摩處尋?”對云:“咄!墮根漢444!”(祖堂集 卷七夾山和尚)a (日)芳澤盛弘等 禪語辭書類聚 禪語辭書六種 第 197 頁,日本花園大學禪文化研究所 1991 年。b 檢索中華電子佛典,未見“妥根/跟”。c 行動之定止返照在心理上即爲遲疑、疑惑。由定止義引申出疑惑義,是詞義引申的一般規律。詳參黄易青
14、 上古漢語同源詞意義系統研究 第 660 頁。文獻語言學160(2)有一座主參師,師問:“久習何業?”對云:“法花經 留心。”師曰:“法花經以何爲極則?”對云:“露地白牛爲極則。”師云:“愛着舍那之服、瓔珞之衣,駕以白牛,屆此道場,豈不是座主家風?”對云:“是。”師曰:“傍邊有個桗根44迦葉,起來不肯,諸子幼稚,惟無所知。”(祖堂集 卷七 夾山和尚)例(1)夾山和尚詢問法志禪師從朗州來此何干,法志答以“尋和尚跡”。夾山對以“老僧不動步”,義謂無跡可讓法志尋,法志便佯斥爲“墮根漢”,義謂你“不動步”乃是兀然不動的癡漢。前言“不動”,後接“垛根”,“垛根”之義自顯。例(2)夾山和尚勘問講法華經的座
15、主,説他們的風格是“愛着舍那之服、瓔珞之衣,駕以白牛,屆此道場”,該座主予以承認,對此,夾山和尚認爲這種行爲會讓頭陀(苦行)第一的大迦葉站起來表示反對 a。所謂“桗根迦葉,起來不肯”指分佛半座的迦葉看到座主的家風會起來反對 b,“桗根迦葉”是形容苦行第一的迦葉久坐佛邊,屬於戲謔説法。具體語境下,“兀然不動”又可引申指“滯留,住足不前”,如:(3)才到洪山便垛根44,四平八面不言論。他家自有眠雲志,蘆管横吹宇宙分。(景德傳燈録 卷二三 襄州廣德延和尚)(4)問:“暗裏得時如何?”師云:“不向你道煩惱山是菩提。”學云:“與麽則雲遊垛4根4也。”師云:“雲遊則伶俜辛苦,垛根44則禍患俱生。”(古尊宿
16、語録 卷三六 投子和尚語録)(5)未幾,辭回省親。庵送以偈曰:“大徹投機句,當陽廓頂門。相從今四載,徵詰洞無痕。雖未付鉢袋,氣宇吞乾坤。却把正法眼,唤作破沙盆。此行將省覲,切忌便跺4跟 4c。吾有末後句,待歸要汝遵。”(五燈會元 卷二 慶元府天童密庵咸傑禪師)上揭三例“垛根”均指在某個地方長時間滯留不前。例(3)指在洪山住足不前,例(4)“垛根”與“雲遊”相對,亦是滯留,住足不前,例(5)密庵傑禪師受應菴點撥後回鄉省親,應菴以偈囑咐“切忌便跺跟”,希望其不要滯留家鄉,忘了佛法大事。前文所舉 石門文字禪 冷齋夜話“嘲羅漢失隊”詩“十八聲聞解倒根”義謂十八羅漢在此堂殿内只會呆坐不動,住足不前。與惠
17、洪相似,後代禪師也有類似的“嘲弄”羅漢的詩偈:(6)一隊垛根44漢,長年何所爲?神通雖變現,佛法欠傳持。我欲生按過,未免費鍼a 大迦葉素以苦行第一著稱,着弊垢衣,“樹下一宿,日中一食”,與座主的行爲截然相對。b 迦葉苦行第一,佛陀施以半座及僧伽梨衣。c 應菴曇華禪師語録 卷一作“垛根”。禪籍“垛根”考 161錐。捏怪有時盡,誰能説得伊?(呆菴普莊禪師語録 卷八 應供羅漢贊)“一隊垛根漢”也是指羅漢在殿堂内呆坐而兀然不動,形容長年無所作爲(即無所開悟)云云 a。“垛根”又可指“陷入情識義解之深淵而不能拔出”。此可與“蹲坐”一詞彼此互證。禪籍中“蹲坐”可由具體的形體動作引申出抽象意義上的“陷入情識
18、義解之深淵而不能拔出”:(7)心月孤圓,光吞萬像。起模畫樣,光非照境。境亦非存,收拾不上。光境俱亡,復是何物?切忌向這裏蹲坐44。(介石智朋禪師語録 卷一)(8)所以此事無你用心處,無你湊泊、蹲坐44處。(松源崇嶽禪師語録 卷二)“切忌向這裏蹲坐”之“蹲坐”即兀然而坐,全句義謂不要陷入這些抽象義解而不得拔出;“無你蹲坐處”言下之意是説禪悟之事不靠義解,陷入情識義解没有用武之地。與之相似,“垛根”也表達同樣的含義。請看其例:(9)(師)問云:“文殊與三十二菩薩各説不二法門,維摩默然”敘語未終,覺喝曰:“你擬向默然處垛根44那?”所疑冰釋。(嘉泰普燈録卷一七 撫州靈巖圓日禪師)(10)由彼雙斷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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