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返乡情结及其化解方式.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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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楼梦中的返乡情结及其化解方式 红楼梦中的返乡情结及其化解方式余颖怡【提 要】红楼梦开篇指出“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离乡表面上是空间距离的问题实则真切地表现了神话层面的离乡、地理层面的离乡、文化层面的离乡、哲学层面的离乡这四重离乡情况 红楼梦通过诗词中的花水之喻、作诗与自省、遮蔽与死亡等不同方式与核心词语由外而内由显而隐由特殊而一般对独在异乡之异客的处境、返乡不成的内心矛盾及其终极关怀等予以逻辑展演由此循环往复层深层进既真切地展示了困顿与求索、痴迷与洒脱、生存痛感与适彼乐土、离家与恋家等对立范畴也反映了故乡回归、文化回归和哲性回归三个层面的丰富内涵【关键词】红楼梦 异乡人 身份焦
2、虑 自适 返乡思乡乃是中外文学作品中亘古不变的文学母题之一地理迁徙、羁旅客居、仕途坎坷、季候变换、人生起伏、登高望远、文化差异、禽鸟归巢等等都会牵引出中国人的漂泊之感和思乡情怀 在红楼梦中故乡始终牵动着人们“思乡怀归”的心绪整部作品充满浓郁的返乡情结体现出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关怀和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考 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炽”而“下凡造历幻缘”可自他从“赤瑕宫”来到人世间的荣国府后原本神智清明的他在步入尘世后竟“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虽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但是他却经常陷入“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的状态这从侧面反映出他与现实环境的不和谐关系这是因离开故乡即“赤瑕宫”后产生的不适应状态 克服因离乡而产
3、生的苦闷和焦虑的策略之一是寻求让身心赖以寄托的人或事物等载体以达到清曹雪芹著清无名氏续清程伟元、清高鹗整理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均据此本不另注 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和异己世界的和谐状态二是回到原初的出发地 身心的故乡人们对故乡的依恋早在诗经中就已发轫“岂不怀归?畏此罪罟”是小雅小明中行役远行之人在怀归念友时发出的无奈怨嗟之声礼记注疏中狐死首丘的典故是比喻人不忘本或表达思乡念旧之情远游中的“思旧故以想像兮长太息而掩涕”蕴含了诗人对“旧乡”和“旧故”的思念之情 现代汉语词典对“故乡”的注解主要从其地理意义出发指“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家
4、乡老家”他乡是指“家乡以外的地方(多指离家乡较远的)”故乡与他乡的蕴意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从单一的地理意义逐渐衍生出了多层含义包含文化层面的故国家园意识、情感层面的乡愁、哲学层面的人类生存本原之思等 红楼梦中青埂峰下有一大块石上记载着“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坠落之乡”也即“投胎之处”而红楼梦中的故乡并非都指代故土家园有的则表示人生之本原或本真状态如甄士隐为好了歌所做注解便云: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不少学者对此处的“反认他乡是故乡”进行过释义如蔡义江认为它“比喻把功名富贵、妻妾儿孙等等误当作人生的根本”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红楼梦此处注释为:“这里把现实人生比作暂时寄居的他乡
5、而把超脱尘世的虚幻世界当作人生本原的故乡因而说那些为功名利禄、姣妻美妾、儿女后事奔忙而忘掉人生本源的人是错将他乡当作故乡”李鹏飞认为:“故乡的本义与象征意义应包含着:人生的起点人的生命与精神的起点人生的本真状态精神与灵魂的清净、本真、自由的状态”贺信民认为:“在象征的意义上他乡常常是作为逆己的、反目的的意志、行为、价值归宿的代名词而故乡则是属己的、合目的的意志、行为、价值归宿的代名词”红楼梦中故乡与他乡的意义还不止如此通过对离乡的类型、异乡人面临的身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宋洪兴祖撰白化文等校点:楚辞补注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
6、第 版)商务印书馆 年版第 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 版)第 页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李鹏飞:释“反认他乡是故乡”红楼梦学刊 年第 辑贺信民:反认他乡是故乡 论曹雪芹的文化反思与终极关怀唐都学刊 年第 期红楼梦中的返乡情结及其化解方式 份焦虑、诗词中的花水之喻、书中所蕴含的故乡回归、文化回归和哲性回归等几个层面进行展演将有助于我们加深对作者的故乡之思与返乡情结的理解一 异乡与异客:四层离乡与身份焦虑距离是离乡的表象书中除了因迁移而造成的地理空间意义上的离乡之外还有不同离乡的类型构成了曹雪芹故乡书写的丰富性凝聚着作者对于爱情、家族、事
7、业、文化、生命、自我和人生价值等问题的思考第一神话层面上的离乡即个人的身体或意识从此时空移动至彼时空而造成的离乡 故事开篇以类神话的形式展开无材补天的顽石幻形入世从大荒山青埂峰无稽崖进入人间的“富贵场”“温柔乡”神瑛侍者从“赤瑕宫”来到大观园他衔玉而生成为贾宝玉林黛玉原本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为报答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惠而追随他下世为人试图用她一生之泪来偿还他的恩情 神瑛侍者和顽石因凡心偶炽而下凡绛珠仙草因报恩而下凡可见个人所处的环境对个人本心的保持不具有决定性影响且本心的保持需要时时清扫因为当顽石“复还本质”回到青埂峰后仍对红尘有念念不忘之意记录下这一段历尽悲欢离合的故事意欲让
8、世人把玩一番或者“换新眼目”神话为全书带来了浪漫主义的色彩隐含着人来自何处和人去往何方等哲学命题也交代了宝黛在贾府中格格不入状态的前因第二空间层面的离乡这是人物因地域迁移而形成背井离乡的客居状态 有的因家庭发展或入仕实现了自然迁移如胡州人氏贾雨村因求取功名而辗转苏州、扬州和京都等地金陵的宝钗因备选入宫而随家人一同进京金陵史侯家的贾母嫁往京都而有的迁移则是逆己且被动的如苏州人氏黛玉因母亲仙逝、为寻依傍等缘由而抛父进京苏州人氏甄士隐在经历一系列厄运后投他岳丈家苏州人氏妙玉随师父前往西门外牟尼院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来的、父母故乡一概不知苏州人氏香菱被拐至京都巧姐儿因家族破亡而逃离至刘姥姥所在地晴雯
9、十岁时被卖给赖大家的其父母、家乡皆湮沦无考以上人物均因各式原因实现了空间意义上的离乡第三文化层面的离乡这是因人物身处不同的时空而引起的文化差异由此产生的文化离乡 神瑛侍者的日常生活之一便是日以甘露灌溉绛珠草当他托生为宝玉后仍继续发扬着往日的仁爱精神悉心呵护大观园众女儿但相似的行为却因环境的不同而遭遇不同 赤瑕宫有着自由仁爱的文化故而神瑛侍者仁爱的行为是与环境相谐的但贾府乃至整个现实社会是以男权为中心实行三纲五常的道德准则和规范充 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斥着强烈的等级观念和尊卑意识因此将身心系于女儿世界的宝玉不符合社会对于男性角色的价值期待 绛珠仙草身处在自由而无拘无束的环境之中“终日游于离恨天外
10、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然而黛玉身处的富贵之乡要求女性要恪守妇德、“珍重芳姿”对女性才识的要求是“认得两个字”黛玉最珍贵的真性情和诗才显得不合时宜不适应环境的她日日难眠少眠只能以泪酬还灌溉之恩 可见两人虽保持了一贯的真性情但他们前后迥异的文化环境使他们在大观园中显得格格不入第四哲学层面的离乡这是因人沉溺于声色货利之中而造成的 对于自己的生存状态有的异乡者似有所觉但又恍恍惚惚如宝玉虽具有反抗束缚的独立精神但多处于彷徨而迷茫的状态在第五回中警幻仙姑“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但梦中的宝玉只一味地“无不羡慕”“称赏不迭”即使“历饮馔声色之幻”仍不能“改悟前情”有的异乡者
11、则全然不觉声色货利等异乡之物对生命本真的侵蚀反而沉溺其中秦可卿曾托梦告诫王熙凤但是她依然执着于权力和金钱弄权铁槛寺陷害尤二姐放账取利重利盘剥等最后陷入心劳力绌、呼应不灵的境地 有的异乡者则不甘寂寞、甘之若饴如空有补天之材却无补天之运的顽石“灵性已通”但它无视二仙师的劝谏心慕红尘之荣华富贵并执意入世最终却“被声色货利所迷”离乡导致了身处异乡的异客产生了身为“局外人”的身份焦虑黛玉的客居心态尤为深切 初进贾府时贾母便对众人介绍她为“远客”之后亦反复强调“远客才来”“你是客”等王熙凤刚出场便言“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可见从初入贾府起举家上下便视黛玉为远客“客”的称呼虽体现众人的尊敬但却表露了情感上的
12、疏离黛玉乃贾母之外孙女她虽与贾府众小姐有血缘关系但并非贾府一脉她虽自小来此地生活但她与众人的情感深度、血缘亲疏、举止习性等方面均有差异纵有贾母的疼惜但客人终究并非自己人她并不能真正融入贾府黛玉亦为自己“远客”的身份倍感焦虑在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当黛玉访宝玉吃了闭门羹后不禁感慨道“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作为客的她不敢淘气或哭闹只能自怜身世“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清晨起迟后“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第八十三回中当院外有人嚷道:“你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园子里头混搅!”黛玉误会此话乃是隐射自己听后便大声叫道:“这里住不得了”到了夜里她闭着眼躺了半晌也睡不着“躺
13、在床上偏听得风声虫鸣声一阵一阵的聒噪的烦躁起来”红楼梦中的返乡情结及其化解方式 二 花、水之喻:回归故乡的永恒渴望客居异乡除了造成人物对于身份的焦虑外她们还面临着现实生存的困境例如探春拥有比男性和同辈女性更出众的才干她不仅是海棠诗社的发起人还在王熙凤生病期间代为管家并发起改革众人评价她“精细处不让凤姐”但是旧时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分工使得志向高远的她只能囿于闺阁之中她深感自己在男权世界中的地位十分卑微不禁感慨道:“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此外她的生存困境还来源于她庶出的身份掌家时被生母横生阻扰其丑态百出的生母赵姨娘常
14、让她无颜自处当贾母赏月至深夜四更时黛玉和湘云前往凹晶馆联诗别的“姊妹们熬不过都去睡了”只有探春守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可见她身为庶女的乖顺和不易最后远嫁生离走向“千里东风一梦遥”的凄凉结局除了现实生存困境书中人物还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困境现实困境还能为人所解但精神的孤独却只能由个人独自咀嚼 宝玉与黛玉虽素习和睦他能理解黛玉一二但终有嫌疑遑论他人?作为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和雪雁也深知黛玉的性情:“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 先时还有人解劝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这个样儿看惯也都不理论了”虽然两人在生活起居上对黛玉照顾得细致周到但无法在精神上理解黛玉 黛玉只能
15、以诗抒怀表达无人倾诉的苦闷黛玉所作的咏白海棠以花喻人表达自己无限衷肠无处可诉的落寞心情表现出自己只能独倚窗台见西风渐起枯坐至黄昏的凄凉处境 在琴曲四章中她由宝钗的际遇而联想到自身的处境抒发自己离乡的烦忧和“耿耿不寐”的苦恼黛玉的经常性失眠是一种暗示和隐喻代表着她与环境的不和谐关系她日常的病态不仅是天生孱弱的表现也是社会环境间接造成的结果除了身份焦虑、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人物还面临着“我是谁”这一哲学问题的拷问 宝玉虽享受着优渥的生活但是身处异乡的神瑛侍者在人世间的一些行为如拒绝仕途经济、不喜读书、厌恶与贾雨村之流的交际等导致了他并不为男性世界中以贾政为代表的男性所认可 虽然他一心想在清净的女儿世
16、界中生活但在女儿的世界里又被王夫人、袭人等人防备着被湘云和宝钗等姐妹规劝着所以他无法完全融入任何一个世界找不到自我和归属地的他有着难言的寂寞与无奈在这样的困境中作者采用“以水喻人”的手法借宝玉之口暗示了一般女性的归 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宿宝玉称“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未出阁的女孩是“无价之宝珠”但出了嫁的女子是颗“死珠”已为人妇的老婆子是“鱼眼睛”对于适龄女性来说婚嫁无可避免成为“死珠”或者“鱼眼睛”也是大多数女性的必然结局所以当得知迎春出嫁并陪嫁了四个丫头时宝玉不禁感叹世间又少了“五个清洁人”婚姻不是污染本心真性的决定性因素例如香菱、平儿等人虽为他人之妾但性格依然乐观且温柔性灵依
17、旧纯真质朴但大多数女性都无法在男性世界中继续保全纯然质朴、率性自在的天性女性的命运如同大观园的水在大观园内仍可保持洁净但流出园子后脏的臭的混在一起后便会被污染了面对如此困境作为“使闺阁昭传”的诗性作品作者不忍让巾帼不让须眉的裙钗们再饱受困苦特意为女儿们设计了一种饱含诗意的归处作品采用了“以花喻人”的手法“花”的归处即是女儿们的理想归处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群芳夜宴掣花签大多数研究者认为花签上之诗隐喻着持签人的性格和命运是一种诗谶的表现方式宝钗是“艳冠群芳”的牡丹黛玉是“风露清愁”的芙蓉探春是“瑶池仙品”的杏花李纨是“霜晓寒姿”的老梅湘云是“香梦沉酣”的海棠麝月是“韶华胜极”的荼花香菱是“联春绕瑞”
18、的并蒂花袭人是“武陵别景”的桃花等等 作者采用以花喻人的手法一方面用花的自然属性比拟少女们的如花容颜和青春活力一方面用花的文化属性比拟少女们的品德无论诸艳乃是何种花都注定花落人亡的悲剧命运她们不能左右这零落的结局但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选择飘落的方式和地点 宝黛曾讨论过落花的归处宝玉面对飘落的桃花时唯恐“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他认为水是洁净的故而落花飘入水中能保持洁净但黛玉却认为洁净的水和落花流出大观园后会被污染不如“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落花虽有香冢可归然而如花似水的女儿们之归处究竟在何方呢?黛玉的葬花吟恰如其分地预示了女儿们的归处 第二十七回黛玉访宝玉时因误会吃了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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