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與新恩:高宗乳母盧氏的糾結人生——唐代皇室乳、保母制度再探.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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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舊情與新恩:高宗乳母盧氏的糾結人生 唐代皇室乳、保母制度再探陳麗萍唐代諸帝、王子、公主幼年皆有乳、保母。其中唐高宗九歲喪母,此後多賴於乳、保母的照顧成長,與乳、保母的情感格外深厚,這些都是隨著高宗保母石氏、姬氏與乳母盧氏的相關墓誌面世後,逐漸清晰於後人眼前的。當然,不同於石氏與姬氏的罕聞,盧氏已見載於傳世史料,她雖然以高宗乳母生前得封一品燕國夫人、卒後得享輟朝詔葬之哀榮,但爲丈夫平反和夫妻合葬的要求,又皆被高宗拒絶。兩種矛盾的待遇,可能是爲了突出高宗堅持與前朝政治策略統一形象的特意書寫,也凸顯了盧氏頗爲尷尬的執著舊情。盧氏的墓誌對夫族少有提及,主要渲染了她傾力護佑高宗以及在極盡榮寵的新恩中如何
2、善終。不同史料展現了兩種視角下高宗與盧氏的“母子情”,也正因此才能勾畫出盧氏糾結於舊情與新恩之間的一生,並能藉此對唐代皇室的乳(保)母制度增加新的研究點。爲方便行文論述,先將有關盧氏的三種史料引列、過録如下:高宗乳母盧,本滑州總管杜才幹妻。才幹以謀逆誅,故盧没入於宫中。帝既即位,封燕國夫人,品第一。盧既藉恩寵,屢訴才幹枉見構陷。帝曰:“此先朝時事,朕安敢追更先朝之事。”卒不許。及盧以亡,復請與才幹合葬,帝以獲罪先期,亦不許之。唐代皇室的乳保母群體和相關制度的整體研究,主要可參見劉琴麗 論唐代乳母角色地位的新發展,蘭州學刊 年第 期,頁。陳麗萍 唐代后妃史事考,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年,頁;
3、墓誌史料深化唐代宫人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報 年 月 日;新見唐代后妃墓誌舉隅,雷聞主編 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 第輯,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頁。劉餗撰,程毅中點校 隋唐嘉話 卷中,北京:中華書局,年,頁。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十二輯高宗乳母盧氏,本滑州總管杜才幹妻。以謀逆誅,故虜没入官。帝既即位,封燕國夫人,品第一。盧既藉恩寵,屢訴及杜囗氏,臨亡,復請與才幹合葬,帝以獲罪先朝,亦不許之。大唐故燕國夫人盧氏墓誌銘并序 夫人諱,字叢璧,涿郡范陽人也。華陽啓聖,姜澨開源;懿矣太師,道光四履;偉哉霸德,功濟一匡。克昌之烈不窮,貽慶之方靡絶。曾祖柔,魏中書監、開府儀同三司、容城伯,周内史。望實之華,風流 兩代。祖
4、愷,隨禮部尚書、攝吏部尚書、開府儀同三司、容城侯。名器之重,摽映一時。父法壽,隨博州 堂邑令、泗州司馬。高才盛德,邁古超倫。夫人資靈素魄,挺質瓊華,容止幽閑,風操恂美。祇教師氏,率禮家風。三德之美既弘,四行之規無爽。仁順因心 而 至,孝 友 不 肅 而 成。德 冠 閫 闈,聲 滿 親 族。年 十 有 八,歸 於 杜 氏,即大 唐滑州總管、宗貝二州刺史、上柱國、平輿郡開國公杜使君其人也。移愛敬於舅姑,盡劬勞於夙夜。武德初元,伊洛尚梗,僞城僭號,猶多阻絶。夫人與姑各在非所,每 有珎羞,必令間道供送,自非使還,返,則終日忘餐。每夜未知安不,亦達旦不寐。積行累仁,皆此類也。既而八表乂安,兩儀交泰,摛祥
5、華渚,誕聖猗蘭。皇帝載育之辰,夫人 允光妙選。保佑之重,德范金閨;恭侍之勤,功敷椒掖。貞觀十七年下詔曰:“質性和婉,志行 明淑,早在宫掖,保養儲貳,勤勞著於夙夜,忠順彰於歲寒。宜超恒典,錫以徽命,可范陽郡三品夫 人。”夫人嘗從游禁菀,方期利涉。上所御之馬忽卧水中,夫人情切於心,便透馬扶侍。文皇嘉嘆久之,謂從臣曰:“乳養之恩,殆鄰顧復,盧遂透馬入水,不頋性命。”是日還宫,進加品祑,賜 絹五十匹,仍别加慰喻。皇帝養德春宫,業隆三善,問安内豎,致察壽街。文皇口敕云:“我兒長在宫闈,每恒近侍,卧内未曾目睹一人,豈非用心盡節,使得然也。”賜黄金 百斤,前後賞賚優洽,不可勝紀。及皇帝涼闇在辰,六宫務切,事
6、之進退,皆任委焉。以供奉之勤,進位一品,餘如故。累陳寡薄,辭不敢當,上抑而不許。夫人寬以流 裕,慎而寡言,忠以事上,惠以御下。芳聲流於青史,美譽浹於彤闈。尋改授燕國夫人,爲特開廣第。夫人悲涕固請,乞逾朞月。上甚嘉重,深識忠孝之誠。臨當拜辭,賜以在儲之笏。聖慈褒寵,今古莫儔。惟夫人恭儉自天,和柔表性,貴不在己,卑以自牧。淑質恬厚,神情婉慧。言作 女師,動爲嬪則。聲宣在室,德映言歸。及擇傅紫宫,名飛丹掖。罄師保之節,盡推導之誠。禮 高彌降,事泰逾貶。宜天享明德,膺此永年,窮臣妾之榮,盡家國之貺。楷模列閫,准的庶姬。而與善 愆期,遐年爽效。遘疾彌留,至於大漸。中使相望,名醫繼及。仍賜優敕曰:“昨得書
7、聞患,未知 今來何似?宜善將息,以解憂懸。故遣使問,坐望來報。”恩旨稠疊,禮若家人。粤以麟德元年九 月八日薨於萬王讜撰,周勛初校注 唐語林校證 卷四“賢媛”條,北京:中華書局,年,頁。舊情與新恩:高宗乳母盧氏的糾結人生年縣興寧里之第,春秋六十有三。皇情九悼,弭擇官之盛典;罷政三朝,洽椒庭而永慕。傷母師之長逝,嘆女宗之遂往。哀榮之典,獨高時望。爰有 恩詔,留葬京師。喪事所須,並令官給。仍賜物二百段、米粟二百石,五品一人監護。即以麟德二年 歲次乙丑二月癸酉朔一日癸酉,葬於雍州萬年縣洪原鄉少陵原。子静弘,至性自天,孝思不匱,雖清徽懿範,騰光篆册,而婺彩蘭棻,有闕言象,敬雕貞琬,乃述銘云從史源來看,唐
8、語林 這條出自 隋唐嘉話並有節略,但 唐語林 將盧氏事歸於“賢媛”條,不知出於何種用意?而 隋唐嘉話 中盧氏的相關信息可再分解爲三種:第一是(曾經身份)滑州總管杜才幹妻;第二是(當下身份)高宗乳母、一品燕國夫人;第三是(執念訴求)爲夫謀求平反、與夫合葬。而 隋唐嘉話 與盧氏墓誌相較,僅有兩處大致重合:杜才幹的官職;盧氏爲高宗乳母並得封燕國夫人。此外,盧氏的兩個訴求爲 隋唐嘉話 僅見,其父、祖的譜系與履官、太宗與高宗對她的嘉勉恩待等則僅見載於墓誌。兩種史料互爲補充,正好可以展現出盧氏糾結於舊情與新恩之間的一生。而盧氏的舊情之源,即杜才幹的相關事迹,史書記載頗爲粗略。武德元年()九月,李密與王世充
9、決戰於洛陽,王世充命人囚其長史邴元真妻子、司馬鄭虔象之母及諸子弟於洛陽,各令潛呼其父兄,“邴元真、鄭虔象等舉倉城以應之”。邴元真等人投降以及洛口倉的丟失影響甚大,走投無路的李密只得於十月降唐。但(高祖命)李密在前往黎陽召集故舊將士的途中復叛唐,十二月底,被唐將盛彦師斬殺於陸渾縣南七十里處。武德二年()初,高祖遣使向李密舊屬、黎陽總管徐世勣報其反狀,世勣表請收葬之。二月十六日,徐世勣“發喪行服,備君臣之禮”,舊屬劉德義、韋寶和“上柱國、聞喜縣開國公”杜才幹也到祭。閏二月九日,徐世勣以黎陽及河南十郡降唐,授官黎州總管、曹國公。至於邴元真投降王世充後,授官滑州行台僕射,武德三年()九月,濮州刺史杜才
10、幹“恨元真叛密,詐以其衆降之”,誘殺並以其首獻於李密墓前。當 年初,由西安碑林博物館王慶衛研究員見示盧氏墓誌拓片照片並尺寸:志石方形,長、寬 厘米,志文 行,滿行 字;志蓋篆書行:大唐故燕國夫人盧氏墓誌銘。筆者在 新見唐代后妃墓誌舉隅(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 第輯,頁)中,曾對盧氏墓誌簡單過録並有初步考證研究。年初,又得復旦大學仇鹿鳴教授引薦,蒙齊運通先生慨贈盧夫人墓誌拓片,極大方便了本文的寫作。該墓誌拓片及録文已收入齊運通主編 洛陽新獲墓誌百品,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年,頁。又新見郭海文、潘鈺華 唐高宗乳母盧氏的生命歷程 新出 大唐故燕國夫人盧氏墓誌銘并序 考釋(杜文玉主編 唐史論叢 第 輯,
11、西安:三秦出版社,年,頁)對盧氏墓誌亦有考釋。唐語林校證 卷四“賢媛”,盧氏條注釋一,頁。舊唐書 卷五四 王世充傳,北京:中華書局,年,頁。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十二輯月壬午,杜才幹也以濮州來降唐。據杜才幹對邴元真“汝本庸才,魏公置汝元僚,不建毫髮之功,乃構滔天之禍,今來送死,是汝之分”的譴責,可見其血性忠心。高祖可能正是出於嘉賞,轉授邴元真滑州之職給杜才幹,後又進平輿郡開國公,行宗、貝二州刺史。盧氏墓誌載其麟德元年()卒,年六十三歲,十八歲歸於杜氏,則推知其當生於隋仁壽二年(),武德二年左右成婚,而王世充控制洛陽直至武德四年()五月,盧氏的婆母當時正居於洛陽,即“武德初元,伊洛尚梗,僞城僭號,
12、猶多阻絶。夫人與姑各在非所,每有珎羞,必令間道供送,自非使還返,則終日忘餐。每夜未知安不,亦達旦不寐”。盧氏在亂世中的孝行,也間接反映了唐初割據混戰給民衆生活造成的巨大阻隔。從官爵來看,杜才幹在高祖朝應仕途順暢,但不知何事又誘發了謀反。考慮到乳母有哺乳期的限制,而高宗出生於貞觀二年()六月十五,則杜才幹謀反被誅、盧氏産育或哺乳期没入掖庭的時間應在此前後不久,盧氏時年二十六七歲,與十八歲成爲高宗保母的姬氏一樣,皆爲青年少婦,也由此能大概推斷出擇選王子乳、保母的年齡標準。見載於史且集中於貞觀初期的謀反事,主要有燕郡王李藝(貞觀元年正月)、長樂郡王李幼良(貞觀元年四月)與義安郡王李孝常(貞觀元年十二
13、月)謀反案。其中震動最大、牽連官員最多的是李孝常案,長孫皇后的異母兄長孫安業同爲首犯,高宗保母石氏(夫劉德裕)、姬氏(夫李孝常第六子李義餘)皆是主要涉案官員的妻子,因此可能杜才幹也牽涉其中。長孫皇后爲護佑兄長不惜求太宗免死,没入掖庭的長孫安業家眷 舊唐書 卷一 高祖本紀、卷五三 李密傳、卷六七 李勣傳,、頁;資治通鑑 卷一八六、卷一八八,北京:中華書局,年,、頁。唐上柱國邢國公李君之墓銘,周紹良主編 唐代墓誌彙編續集 武德 ,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頁。不過,李密墓誌載其安葬日爲武德二年歲次乙卯二月庚子朔十六日乙卯。但武德二年當爲己卯年,二月十六日爲丙戌,皆與墓誌所記干支無法對應,故暫以墓誌所載具
14、體日期爲準。舊唐書 卷一 高祖本紀,頁;資治通鑑 卷一八九,頁。舊唐書 卷二 太宗本紀上,頁。舊唐書 卷二 太宗本紀上、卷五一 后妃傳上,、頁;資治通鑑 卷一九二,、頁;册府元龜 卷九二二 妖妄第二,北京:中華書局,年,頁。大周故朝請大夫上護軍行宜州美原縣令劉府君墓誌銘并序,趙力光主編 西安碑林博物館新藏墓誌續編,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有限總公司,年,頁。大唐故周國夫人姬氏墓誌銘并序,趙君平、趙文成編 秦晉豫新出墓誌蒐佚,北京:中國圖書館出版社,年,頁。據 册府元龜 所載,李孝常案受牽連處死的官員有十二位之多,但並未見杜才幹列入。關於李孝常謀反並石氏、姬氏相關事的考證,參見仇鹿鳴 新見 姬總持
15、墓誌 考釋 兼論貞觀元年李孝常謀反的政治背景,榮新江主編 唐研究 第 卷,北京大學出版社,年,頁;唐高宗李治和他的四個保母,上海書評 年月 日,收入氏著 讀閑書,浙江大學出版社,年,頁。陳麗萍 唐代后妃史事考,頁;新見唐代后妃墓誌舉隅,頁。舊情與新恩:高宗乳母盧氏的糾結人生應該也會受到長孫皇后的關照,而同案籍没的石氏、姬氏、盧氏這批女眷出身大族又較爲年輕,尤其盧氏正好處於哺乳期内,遂被統一挑選爲高宗的保母和乳母,開啓了她們與帝王相伴的另一種人生。當然,杜才幹的謀反事狀目前仍難得其詳,從盧氏敢多次爲夫平反的訴求推測,也可能事有曖昧之處,但高宗一直不鬆口平反,應源自顯慶元年()劉洎子試圖上訴爲乃父
16、平反時,被給事中樂彦瑋以“今雪劉洎之罪,謂先帝用刑不當乎”的冠冕理由所阻。因此前朝舊案高宗皆不予以推翻,即使恩養之情至深的乳母(詳下文)也没有轉圜餘地。盧氏的曾祖盧柔、祖父盧愷正史皆有傳,才學和爲官皆有清譽。但盧愷官至儀同三司,尚書左丞,爲隋文帝所重,後來因卷入了和尚書右僕射蘇威的争鬥,開皇十二年七月乙巳除名爲百姓,不久卒於家。以及從乃父盧法壽僅爲縣令、司馬之職,可見其家族入唐後已不復輝煌。不過從北朝大族聯姻的遺風推測,杜才幹可能出自京兆杜氏,與盧氏家族門當户對。隋唐嘉話 著重記載了盧氏執著於爲夫平反與合葬的訴求,這是她顧念少年夫妻舊情的直接體現;盧氏墓誌記録她盡孝婆母的往事,或許正是她命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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