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常待其尽”——陶渊明生命精神的一种解读.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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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梵净古典学】“居常待其尽”陶渊明生命精神的一种解读 于东新,白晓洁(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43)摘 要:陶渊明以“居常待其尽”的生命精神调和个体心境,滋养出诗文创作中自然闲淡的风格。“居常待其尽”的生命精神,首先体现在陶渊明的顺化思想中,他不仅守其本性,具备强烈的返归意识,而且在动荡世界中持一颗平常之心,顺势而为,调和痛苦而化解生命迁移中所引起的焦虑;其次,陶渊明亦在平常的生活中寻求瞬间的满足,兼及雅俗,化于日常,他把躬耕劳作作为“常业”,却收获以生命永恒之乐;最后,作为诗人,陶渊明以文字陶写性情,宁静淡泊,其生命理想的最高实现方式是借助文字在人世之中开辟
2、出独立的审美空间,将现实人生化为审美境界。关键词:陶渊明;生命精神;“居常待其尽”;审美境界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639(2023)05-0001-07 身处于魏晋乱世之中,陶渊明的存在似乎总是带有一种特殊性,他没有像魏晋名士那样展现出外在的狂放与逍遥,也不曾像被排斥在门阀士族外的苦寒之士那样强烈愤懑悲鸣,纵然陶渊明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却大多以淡泊闲雅的面目出现。永嘉南渡,有影响力的士族偏安江南一隅,东晋时代风气有所转变,文人雅集与山水玄言的盛行,士人外在的纵情潇洒逐渐趋向内在人格的雅化。而陶渊明最终将文人的高情雅趣与平实的日常生活结合,田园、居室之
3、中怀抱生活志趣,以此抵抗漫布在时代风云间的生命焦虑。魏晋南北朝战乱频繁,政权更迭失序,士人心中难有归依,入仕奔走,投身幕下,幕府倒台,旋又离去,是此时诸多士人的生命轨迹,因而对时间与生命的焦虑就成了当时诗文书写的一大主题。世事变幻无常,陶渊明在人生行旅中不断 进行着仕隐转换,时间流逝与名之不立,还间杂有谋生的压迫,使他发出了“人生实难”1(自祭文)的感慨。但他的诗文中竟又常常表现出淡泊闲雅的姿态,其中自有一种人生态度与生命精神的支撑与滋养,冲淡了其悲凉的生命底色。这种生命精神便是贯穿陶渊明一生“居常待其尽”的人生哲学。“居常待其尽”诗句出自陶渊明的 五月旦作和戴主簿,意谓坦然面对,安心处世,平
4、静地等待生命尽头的到来。在笔者看来,这一句诗对陶渊明整个人生与作品所呈现出的风貌都具有观照性,是陶渊明生命精神的真谛。魏晋时代,时势汹涌起伏,搅动着士人精神状态的颠簸起伏,而陶渊明却始终以“居常待其尽”的精神归置生活中的各种波动,平静而从容,智慧而潇散,并在诗文中呈现出平和的形态。于是,一种自然洒脱之气弥漫于诗文之间,千百年 收稿日期:2023-08-16 作者简介:于东新(1968-),男,内蒙古通辽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白晓洁(1996-),女,河北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第25卷 第5期 铜 仁 学 院 学 报 Vol.25,No.5 2023 年
5、 10 月 Journal of Tongren University Oct.2023 来氤氲不散,引后人无限思考。一、顺时化迁,委任万物 陶渊明“居常待其尽”生命精神的基本内涵就是他的顺化思想。罗宗强认为:“玄学思潮起来之后,从嵇康阮籍到西晋名士到东晋名士,他们都在寻找玄学人生观的种种实现方式,但是他们都失败了”,直到陶渊明才在玄学外找到了化解世俗情结的力量,反而使玄学人生观中的委运任化思想落地,并最终“为玄学人生观画了一个句号”2。由此可知,陶渊明顺化思想有其独特性,其中无论是借助儒家的道德力量,还是佛家的般若空观等思想的影响,都与前人呈现出很大的不同,也与玄学本身保持着一定距离。(一)
6、返归守本 陶渊明诗文中多有对顺从自然天性的强调,人与物既然都有先天之本性,那就应回归天性、随性自然,这一点在嵇康等前代诗人身上亦不无体现;然陶渊明的自然之性又有一定内在尺度的约束,遵循自然本性而不与外界产生纷争,守本而不提倡违性行为,违性则有悔、有愧,所以和魏晋名士相比,陶渊明要冲淡缓和许多,人格个性的张扬一变为内在深沉笃静的返归与守本。他的诗文中具有浓厚的返归情怀,“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诗人多次用飞鸟归林顺从天性来比附自身遵从本心,由备受束缚的官场返回自在的田园。陶渊明无论是在仕途中辗转,还是后期长期居于田园,甚至在生命行将终止的时刻,都始终对
7、这种守本思想念念不忘。在自祭文中他说“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本宅”是陶渊明经历官场逢迎、舟车劳顿之后的最终形体安放处,也是百情共生、生命本体焦虑的灵魂归依之所,陶渊明想要做到生前与死后都从其本、遵其性,生有所依,死有归处。生命辽阔,现实人生并不是真空环境而了无尘埃,陶渊明又性好高洁,顺从自然本性的愿望极为强烈,其本心自然与尘世多乖违。从“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三)、“千载不相违”(饮酒其四)、“违己讵非迷”(饮酒 其九)、“违己交病”(归去来兮辞 并序)、“考所愿而必违”(闲情赋)中可见陶渊明对尘世之“违”的概念感很强,“违”字旁常用否定来展示违心的后果,急欲与此“违”划清界限,
8、以此标榜自己遵从自然本性的清高意志与愿望。“望云惭高鸟,邻水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出外进入仕途,远离田园,违背本性,惭愧的心情流露于字里行间。而后他终于顺从自然本心归隐田园,从而躲避外部纷争,“矰繳奚施,已卷安劳”(归鸟其四),藏身与退避,看似是在政局险恶下的消极防守,其实是回归了陶渊明自身的本心与天性,他的归隐,避免继续经历纷争动乱与心境煎熬,又以实现自身本性自由为满足,毫无牵强,也从未忍气咽声,而是以内外和谐的顺化,达平衡与平静状态。但是,从其人生轨迹来看,陶渊明并非从一开始就径直选择了返归与守本的人生追求,平衡与平静的状态之下,也有许多挣扎纠结的痕迹与过程。他是在经历多次仕途
9、辗转才返归田园的,尘世之“违”、仕与隐的矛盾里,他的愿望也并不是简单地从不愿意去的地方返归到愿意回的地方,即便最终回归田园,陶渊明生命焦虑的底色也永远不会根除。“他一方面轻忽世事,过着比较潇洒超脱的生活;另一方面又不忘朝政,关注生命和存在,思索宇宙和自然,内心有许多矛盾和痛苦。他追求超越,而又难以超越。他要消解痛苦,却又不易消解。表面上,他的思想感情是相当平静的,实际上常常是处在一种矛盾复杂的状态中。”3 作为士人,陶渊明自然有入仕求名的念头,对外界万事万物最初是存有期待的,有执念亦有追求,隐藏在“岂思天路,欣反旧棲”(归鸟其三)的归返思想之下是“虽欲腾九万,扶摇竟无力”(联句),是难以施展、
10、多次碰壁的失落与无成。“丈夫志四海”(杂诗 其四)、“猛志逸四海”(杂诗其五)、“猛志故常在”(读山海经其十)已远远超出平淡的诗味,直接抒发性情怀抱与豪迈志向,这是陶渊明少有的政治抒情,但现实中的一切往往不能如愿,以陶渊明对本真性 2 铜仁学院学报 2023 年 情的坚守来看,也很难在混乱的政坛中实现抱负、有所施展,“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杂诗其二)、“志彼不舍,安此日富”(荣木其三),陶渊明后期隐居田园,慨叹岁月流逝之时,时不时又流露出他未曾实现的入仕执念。而前期入仕时则慨叹行旅艰难,思归向田园,“遥遥从羁役,一心处两端”(杂诗其一)直接体现陶渊明既想归家,又想入仕的矛盾心理。由此可见,
11、陶渊明诗文中表露的人生态度与精神理想其实颇具复杂性,而仅仅凭借返归守本的坚持也很难直接消解其泛滥涌动的生命焦虑。(二)与世流转 基于上述讨论可知,陶渊明的顺化不仅是只遵从自然天性的返归守本,它还包含以顺化思想来牵制生命迁移所引发的内心之暗潮涌动,在动荡的世界中持一颗平常之心,顺从本心也顺时而为,兼而调和痛苦,这也是陶渊明生命精神的最难能可贵处。陶渊明多次归隐,又多次入仕,有骋志心愿,亦有谋生压力,“此行谁使然?似为饥者驱。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余。”(饮酒其十)他没有像伯夷、叔齐那样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山的惨烈,而是顺应时代大化,谋求生存的底线,立足此在,他所需要的不多,“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
12、(和郭主簿其一),所以往往是有合适的机会就出门做官,既为实现志向,也是奔波于衣食,是“时来苟冥会,宛辔憩通衢”(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顺势而为的通达。袁行霈据此分析陶渊明的入仕:“自然的本性仍像当初那样留存于襟怀之中,虽然进入仕途,自己的身体和行迹仍可不致受到束缚。既然时来与己冥会,那就姑且顺随时运的变化向前走去,不过将来终于还是要返回田园的。”480 入仕与归隐,时间与死亡,生命纷纷扰扰牵人心魂,陶渊明的形体与灵魂又无法与外界完全切断联系,顺势而为之余,也已对心境多有修炼调和。“行迹凭化往,灵府长独闲”(戊申岁六月中遇火)、“真想初在襟,谁谓行迹拘”(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陶渊明认为只要心
13、中留存“真想”,以本心去抵抗“尘想”,则不为物累,他融入动荡不平的世界之中,也持心志的自由。楚辞中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5,陶渊明则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形影神),人的生命何止限于仕隐徘徊的矛盾?汉末魏晋以来,人们对时光流逝与死亡迫近多有体悟,但陶渊明作品中的时间和生死主题与当时人却大有不同,“他不再限于哀叹人生的短促,而是以纵浪大化中的智慧化解人生短促所带来的忧愁,迎接死亡的到来。”4102 陶渊明说“总角闻道,白首无成”(荣木)、“朝为灌园,夕偃蓬庐”(答庞参军),诗文中极爱使用“化”和“迁”,也喜欢用“千载”与“万”等时间字眼,他对悲哀与痛苦的表述没有逼仄之感,将生命
14、忧思放入巨大的时空背景之中来观照,从“总角”到“白首”,自“朝”至“夕”,时间与空间的扩大同所做之事的徒劳无成构成了极大跌落与反差,但这也让痛苦忧虑显得渺小、微不足道,从而冲淡痛苦、化去生命焦虑,与世流转,这也是陶渊明调和焦虑痛苦的功力或策略。二、安居乐业,自得其乐 陶渊明“居常待其尽”的生命精神,不只是顺化世界的一切、调和自身与外部世界的矛盾,还有在日常中得到满足,体悟生命乐趣的内涵。面对人生苦痛,陶渊明化解的方法大致有两种,第一种便是如前所论将生命放置于阔大的时空之中观照,让痛苦显得渺小不足道;还有一种就是在生活与存在中闪现出瞬间的满足感。“居常待其尽”,其中的重点也在于“居”与“常”字之
15、中。论语中孔子借“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6 一句表现其安贫乐道思想,他认为安于当下很重要,在当前处境里自得其乐也很重要,其中关键还在于心态的“乐”,陶渊明亦如此。具体的,有两方面的表现值得注意:(一)醉心常业 陶渊明写咏贫士,对儒家的安贫乐道思想多有回应与推崇,但与孔子相比他又有很多不同,陶渊明是很重视衣食之事的,和“孔耽道德,樊须是鄙。董乐琴书,田园弗履”(劝农其六)相反,第 5 期 于东新,白晓洁:“居常待其尽”3 陶渊明归隐田园,尤其强调躬耕。从“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其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来看,躬耕已是陶渊明归隐生活的日常。陶渊明
16、处于世道纷乱的魏晋时代,政权反复更迭,群龙无首,士人很难找到皈依的根基所在,严格意义上的固穷守节已无实际必要。而从事农事劳动、满足于衣食,就是陶渊明立于时代对儒家思想的践行,“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移居其二)、“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陶渊明注重于当下处境,希望通过躬耕劳动、经营衣食来消除社会祸患,这是对先秦所谓“安贫乐道”贫士的一种超越。可以说,到陶渊明这里,贫士形象摇身一变,与土地、与实实在在的生活连接,具有了人间烟火气。不仅如此,陶渊明对先秦儒家思想的接受与践行还在于他躬耕劳作中的自适:“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归园田居其三)
17、、“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其二),在人生的仕隐矛盾中,陶渊明选择了隐,实际就等于选择了躬耕。与豪门士族的隐逸不同,他要在隐逸中求得生存,首先要做的就是俯下身子的耕作,这是陶渊明的主动选择,是心之所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三)、“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归去来兮辞),他欣然于最日常的田园耕作之中,这是他理想的隐逸生活。同时代士人强调的隐逸之趣,多是寄托于青山丽水之中,而陶渊明寄身淳朴的田园,已与同时代豪门士族吟山咏水、玄言空谈有很大不同。早在陶渊明仕途崎路中他就有对自然山水的体悟,“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庚子岁五月中从
18、都还阻风于规林其一),袁行霈对此做了引申,并对陶渊明的人生进行思考:“旧居计日可归矣,南岭延目可见矣。惟路曲、日短、风逆,遂守穷湖而不前”。1191 而“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归园田居其四),又是在说自己长期在外游宦,离开山泽太久,惊喜于归隐田园得以再次娱心于自然山水之中。所以,陶渊明关于自然山水的体悟有自身处境与感情的寄托,是心与物的冥会,在颠簸行旅与归隐喜悦中看到的自然山水都不同于同时代士人山水雅集、谈玄论道的山水。同时,陶渊明在自然山水中所感到的“娱”也不同于田园躬耕的“乐”,欣赏自然山水,是偶尔一次的游乐,而躬耕劳作才是他人生的“常业”。(二)永恒之乐 陶渊明很特殊的一点就在于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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