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转型、理论生产与学院内外:重审1990年代文学研究中的三重张力.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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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第4期1990年代的中国文学研究走过了艰辛而多样的探索之旅。回顾与反思这段学术史,首先必须了解这一历史时段的复杂性及其之于文学研究的挑战。总体来看,1990年代具备“终结”与“起源”的双重属性。所谓“终结”,是指它处于革命世纪的尾声。霍布斯鲍姆曾提出著名的“短20世纪论”,认为20世纪终结于1991年的苏联解体。而福山则于1992年出版畅销书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宣称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制是人类社会演化的终点。而所谓“起源”,则是指1990年代所奠立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制度与观念一直延续至今日,不啻为理解当代状况的起源时刻。就文学研究而言,许多研究路径在这一历史时段成型,其贡献与限
2、度在晚近三十余年间已产生巨大影响,亟需全面而深入的清理。1990 年代兼具“终结”与“起源”的双重属性,这意味着历史已行进至一个时空高度压缩与剧烈转型的阶段。对身处其时的文学研究者来说,既要面对 195070年代的社会主义文学经验与 1980年代的新启蒙思想资源,又要面对来自市场化与全知识转型、理论生产与学院内外:重审 1990 年代文学研究中的三重张力李静摘要:1990年代的文学研究者面对着全新的历史语境与现实挑战,基于不同的价值立场、知识结构与理论体系,探索出彼此之间充满张力的研究路径。具体来说,由人文而社科的知识转向及其限度、在全球化体系中阐释中国的理论难度以及穿行于学院内外的知识与思想
3、之争,可被视作重审1990年代文学研究学术史的三重角度。时隔三十余年的回顾与反思,既是为了理解今日文学研究状况的其所来路,更要在对历史经验的总结过程中,激发出有助于未来发展的有益启示。关键词:1990年代;文学研究;知识转向;理论生产;学院体制068球化的前所未有的挑战。在苏东巨变、市场经济建立、全球资本扩张、传媒强力介入与社会加速分化等多重参数的合力下,1980年代建立起来的启蒙理想与纯文学体制已无法全然应对,文学研究者必须再度寻路。他们不得不在激进与保守、理想与世俗、文化与市场、精英与大众之间不断调适,寻找更有效的研究方式。基于不同的问题意识、知识背景与价值立场,其时的研究者探索出不同的研
4、究进路,彼此间也构成不小的张力。许纪霖曾指出,新启蒙运动中知识分子共同追求以西方为代表的普世现代化(民主政治、市场经济、个人主义),因而知识界拥有“同一个价值态度和知识平台”,但进入1990年代以后,“态度同一性”破裂,不同的现代性诉求出现,知识分子群体随之分化。他进一步总结说:“1980年代所形成的一个统一的民间思想界,如今已经四分五裂,分化为各种知识问题、价值立场和意识形态信仰所形成的封建割据。”换句话说,1990年代其实是检验 1980年代启蒙理想的历史阶段,也是由激昂的理想主义再度落回地面的过程。检视这一时期文学研究范式中的分歧与张力,不仅构成研究 1990年代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有助于
5、理解今日文学研究状况的其所来路与未来生长点。一知识转向:由人文而社科的突围与限度由上海的文学批评家们发起的人文精神大讨论正是 1990年代思想分化的显著标志,也是了解其时文学研究者切身处境的上佳入口。这场讨论的水平虽然有限,但仍旧彰显了思想论争的公共性与批判性,也极为坦诚地显露出知识界的危机意识,即必须在新的时代语境中调整研究方式,再度校准知识分子的位置与功能。这场由1993年延续至1996年的论争,涉及文史哲多个学科,后期也有经济学等多个领域的学者加入。但正如许多学者指出的,这场论争的关键词“人文精神”过于笼统,它本身是相对于政治控制与市场霸权而存在的,在论争中发挥的主要是批判作用,而非一个
6、有着清晰内涵与外延的概念。也正因如此,持有不同知识背景与价值立场的论争各方,在含义模糊的话语洪流中难免陷入自说自话的境地,进而在共同的危机面前渐行渐远。比如在文学界,面对商品经济的挑战,“二张”(张炜、张承志)秉持激烈的愤怒与批判态度,但在王蒙看来,商品经济恰恰有可能真正带来人的自由与解放。王蒙肯定了作为人文精神讨论导火索之一的王朔作品,认为他撕破了伪崇高的假面,并提醒“把人文精神神圣化与绝对化,正与把任何抽象概念与教条绝对化一样,只能是作茧自缚”。张炜与张承志将人文精神看作抵抗商品经济的战旗,而王蒙却看到人文精神可能带来的文化专制主义,反而是市场经济可以满足具体的人的需求。对人文精神截然不同
7、的理解在当时是普遍存在且难以克服的。面对这场争论的“无解”与混乱状态,汪晖的批评非常有力:人文主义者关心人的问题、精神的问题,而主要不是生产方式的问题。对于这种人文主义和人文精神的呼吁,我的问题不是什么是人文精神或人文主义,而是为什么是人文精神或人文主义?例如,对于整个社会过程的重要变动,为什么不是从生产方式、资本的活动、全球性市场,以及所有这些重要社会活动与文化生产的关系来着手分析,而是把人文精神的失落视为整个社会变迁的原因或结果?在汪晖这里,提问方式由“什么是人文精神”转变为“为什么是人文精神”,进而发现这种道德化、理念化的思考方式是远离现实的,使用那些抽象含混的概念是无法对真实世界中的生
8、产关系与资本运动作出批判性分析的。在此意义上,人文精神讨论是 1980年代新启蒙意识形态的延续,延续了对“人”的理想化的、人道主义的理解方式,难怪有学者指出1980年代的精神内核是19世纪人道主义的复归。进入1990年代,知识分子不得不从19世纪的道德理想国与“大写的人”中“出走”,面对20世纪末出现的现实难题。“出走”意味着思考方式和知识结构必须有所知识转型、理论生产与学院内外:重审1990年代文学研究中的三重张力0692023年第4期更新,这一动向在1980年代中后期便已十分突出。正如程光炜的总结:“1984、1985年后,由于以索绪尔的语言学教程、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罗兰巴特的符号学
9、原理为代表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和文化心理学研究涌入国内,知识化的批评开始代替感性化的批评并在新潮批评家那里流行。”“现代西方学术文库”与“走向未来”丛书等也极大地帮助研究者更新了知识结构,拓宽了文学研究的视野。但这类知识更新依旧是在现代化范式下展开的,并未对现代性本身产生深刻怀疑,反而是将各种思想流派、学术方法打包压缩为需要学习的“现代”对象,经常有意无意地忽略其反思现代性的一面。相比之下,1990年代发生的知识论断裂是彻底的,当知识分子所渴求的现代性真的降临时,“播下龙种,收获跳蚤”的现实结局却令他们彷徨于无地,需要重新尝试去理解现实发展的动力机制,由此也推动了由人文科学转向社会科学的知识转型。
10、正如薛毅所观察到的,199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知识界发生了“知识转向”:“在之前,知识分子阅读的是尼采、海德格尔、加缪、弗洛伊德、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之后,人们开始阅读韦伯、布罗代尔、沃勒斯坦、福柯、帝国乃至资本论等等。这 20 年的变化大约可以从书单上窥见端倪。”与此呼应,张旭东也回忆说,他从1995年博士毕业到21世纪最初十年都在集中补课,学习民族主义理论、社会理论和政治哲学,否则就“无法应对 1990年代以来中国国家形态、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在全球化过程中所面临的连续不断的、结构性的、根本性的挑战”。在这一知识转向下,新启蒙意识形态乃至人文精神讨论中的焦点抽象的人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
11、是处于特定制度与全球化体系中的个人,分别以市民、国民、公民等不同面貌被讨论。可以说,国家、民族与全球体系取代“人”成为1990年代中后期讨论的焦点。如果说 1980年代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契机是发现了青年马克思,以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呼唤政治民主,那么 1990年代的知识转向则重回“认识论断裂”后的老年马克思,重拾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资源。由此,1990年代末期出现新左派与自由主义论争也就在情理之中。“新左派是从1980年代启蒙运动分离出来的一批知识分子,他们大多在国外留过学,受到西方马克思主义、激进民主理论、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等影响。”新左派的登场,在1990年代中后期发挥过直击现实问题的批判效
12、能,而这样的知识转型也深刻影响了文学研究,提升了革命文艺、底层文学、文化研究等多个领域的研究水平。在经历了“什么是人文精神”到“不再是人文精神”的知识转向之后,时隔三十余年,需要进一步提出的问题是“人文精神”果真可以被略过不谈吗?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的分析,并不能够代替对社会精神状况的关注;对民族、国家与全球体系的关注,也不能完全回应个体在现代世界的困境。换言之,精神与文化的问题是无法完全化约进政治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之中的,文学研究也无法被社会科学知识完全覆盖。一个无法否认的现实是,伴随着三十多年来包括文学研究在内的人文学界的探索,当代中国的思想文化发展成就仍是相对不足的,人文精神问题依旧存在且有
13、增有减,相关研究的思想性、批判性与公共性其实是逐渐减弱的。因此,重审由社会而人文的知识转向,既应当理解这一转向的必然性与突出贡献,也应反思其中的限度,在未来探索将人文关怀、文学经验、社会知识与批判思想熔铸一体的知识生产方式。二理论生产:阐释中国的难度20世纪60-90年代,各种文学批评理论在欧美学界轮番登场,自 1980年代起,中国学界努力与西方接轨,群起效仿各式理论。“其时老三论新三论以及发生认识论、精神分析批评、原型批评、人类学、语言学、现象学、阐释学、接受美学、阅读理论等理论模式备受追捧,成了人们争相效仿、占有的抢手货,搬运这些新方法来重接文学作品、变更文学理论套路的文章满天飞。”学习与
14、运用理论的热情也延续至 1990年代,文学研究者热衷学习、套用后现代主义、后殖民理论、新历史070主义、东方主义、女性主义、生态主义,等等。不仅国内如此,海外中国文学研究也在 1990年代进入“理论热”阶段,在王德威看来,周蕾于 1990年出版的妇女与中国现代性(Woman and Chinese Modernity)便是典型标志,而同年“旅美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在杜克大学召开首届会议,议题为政治,意识形态,中国文学:理论干预和文化批判(Politics,Ideology,and Chinese Literature:Theoretical Intervention and Cultural Cr
15、itique)适足以宣告理论时代的自我期许。以后十年,西方现代中国文学学界将不断看到各种干预和批判的尝试”。同样,理论的现实干预与批判性应用,也构成1990年代国内文学研究的突出特点。1990年代的文学研究者一方面自觉借助西方理论打开新的阐释视野,另一方面又敏锐地觉察到全球理论旅行中的霸权因素,自觉在中国与西方的辩证关系中重新定位自身,由此构成“拿来主义”与“批判运用”之间的复杂张力。其中,后现代主义与后殖民理论的运用便体现了这点。后现代主义思潮是作为现代主义的组成部分被引介到中国的,读书杂志早在1980年第12期便发表过董鼎山的何谓“后现代派”小说,随后袁可嘉等陆续介绍了一些西方后现代主义作
16、家作品。1985年9-12月,杰姆逊在北大开设有关西方文化理论的系列课程,结集而成的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一书在学界产生巨大影响。但不得不说,后现代主义理论真正引起广泛兴趣,并对现实产生批判效力,是在1990年代。比如,陈晓明的专著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便运用后现代主义理论分析最当下的文学经验,深入探究先锋文学的叙事革命与颠覆性经验。在人文精神讨论中,更为年轻的学者,诸如张颐武、陈晓明等人便尝试运用福柯的知识-权力学说来解构人文精神,指出这是启蒙知识分子的权力话语,不过是在重复 1980年代有关主体与人的本质力量的神话。进而言之,后现代主义在 1990年
17、代语境中的挑战与颠覆性在于:一是解构自“五四”至 1980年代的启蒙主义、人道主义,二是解构革命年代的宏大叙事,三是通过勾连后殖民理论来批判帝国主义、殖民主义与西方中心主义。1990年代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新状态”,被指认为符合“后现代”的特征,于是中国可以借由后现代“弯道超车”,通过批判西方现代性,进入建设“中华性”的历史阶段。张法、张颐武、王一川合写了带有宣言性质的文章从“现代性”到“中华性”新知识型的探寻,鉴于20世纪末中国的发展状况,包括社会市场化(大众传媒化、消费化、分层化)、审美泛俗化、文化价值多元化(新保守主义、实用主义、新启蒙主义)等,认为“现代性作为一种现实进程已趋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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