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论与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以大屠杀为个案.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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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8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论与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以大屠杀为个案赵雪梅广州(广州大学人文学院510006)【内容提要】悲剧叙述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杰弗里亚历山大在亚里士多德悲剧说的基础上提出的一个社会学概念,是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的重要环节与主要策略。悲剧叙述是一种以展示死亡与苦难为主的创伤叙述,目的是使创伤事件成为一个促使观众一再返回的创伤剧,其本质是在承认并正视创伤的前提下对创伤的再现与描述。除了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说,悲剧叙述论的提出与当代创伤研究以及亚历山大对戏剧的社会团结作用的认可密不可分。悲剧叙述的展开分为个体叙述与社会叙述两个阶段。与之相应的,悲剧叙述的意义体现在个体与社会两个层面。亚历山
2、大对亚里士多德悲剧说的盲视与他的理论建构动机共同导致了悲剧叙述论的理论盲点:它忽视了求知快感与情感分离在悲剧叙述中的客观存在,并将道德教化视为悲剧体验的唯一目的。从诗学视域出发对悲剧叙述论的阐释与解读,对于挖掘并演绎文化创伤理论自身的诗学特质,审视文化创伤的理论要义,反观并审视包括文学创伤在内的创伤理论研究的整体话语体系,实现文化创伤与文学创伤之间的理论互动,以及丰富当前的诗学话语范畴有着一定的意义。*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文化创伤诗学研究”(17 YJC751054)的阶段性成果。109: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论的社会建构【关键词】悲剧说文化创伤】悲剧叙述论杰弗里亚历山大认知快感杰
3、弗里亚历山大(JeffreyAlexander)是美国当代致力于文化社会学研究的知名学者。罗恩艾尔曼(RonEyerman)曾将其文化社会学研究的发展路径归纳为“从一种专注于社会价值的功能主义,经由符号学与语言学的结构主义,到一种文化创伤与集体表演理论”。之所以艾尔曼将文化创伤与集体表演理论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亚历山大对文化创伤的阐述正是以后者为基础的。文化创伤的核心理念是,创伤并非自然存在的,而是被社会建构的结果。在创伤的建构过程中,创伤叙述(trauma narration)是最后也是至关重要的环节。2简言之,创伤叙述主要指向创伤的建构者一一创伤叙述者或承载者团体(carriergroups
4、)对创伤的再现与言说。亚历山大将公众视为文化创伤建构行为中的观众(audience),将创伤叙述者视为演说者(speaker),将创伤建构行为视为社会表演(social performance),创伤叙述则是创伤的建构过程这一“表述行为的言语行为”(performativespeech acts)的外在形式与实现方式。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行为的这种表演性特征使其在某种程度上具备潜在的戏剧性。此外,结合亚历山大对创伤叙述的几处描述来看,我们不难发现创伤叙述与故事讲述之间的密切关联。他指出,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依赖于演讲、仪式、游行、集会、戏剧、电影以及各种各样的故事讲述。创伤叙述作为对创伤的再现,
5、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讲述一个新的故事”。R.Eyerman,Jeffrey Alexander and the Cultural Turn in Social Theory,Thesis Eleven 79.11(2004):2 5.2创伤的社会建构主要包括三大重要环节:编码、权重与叙述。参见J.Alexander,T r a u m a:ASocial Theory(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p.36。3J.Alexander,Trauma:A Social Theory(Ca m b r i d g e:Po l i t y Pr e s s,2 0 12
6、),p.16.J.Alexander,Trauma:ASocialTheory(Ca m b r i d g e:Po l i t y Pr e s s,2 0 12),p p.3-4.4J.Alexander,Trauma:ASocial Theory(Cambridge:PolityPress,2012),p.17.110: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更确切地说,创伤叙述主要表现为一种“悲剧叙述”(tragicnarrative)。这是因为,创伤叙述以对创伤事件的悲剧编码为起点,也即事件“首先必须被戏剧化一个悲剧”。事件为何“必须”被“戏剧化一个悲剧”?这一悲剧如何被推广?如何促进人们的集体性认同并
7、最终形成文化创伤?创伤叙述与故事讲述以及悲剧之间的这种关联为我们从文学角度来诠释悲剧叙述提供了可能。就此而言,由美国文学创伤理论家卡莉塔尔(KaliTal)提出的创伤的“神话化”(mythologization)编码理论为我们从文学创伤的角度出发来解读悲剧叙述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视角与参照体系。在伤害的世界:阅读创伤文学(Worlds of Hurt:Reading theLiteratures of Trauma)一书中,塔尔指出,关于创伤,存在三种文化应对策略,分别是神话化、医疗化(medicalization)与消失(disappearance)。创伤的文化编码(culturalcodifi
8、cation)正是这三种策略共同运作的结果。其中,医疗化编码聚焦于创伤的受害者,将创伤界定为一种“疾病”,这种疾病可以被现有的或稍加改进后的精神病学等医学机构“治愈”;创伤的消失编码则是一种对创伤事件的直接否定,通常通过破坏受害者的信誉来否认特定创伤的存在;“神话化”编码的工作原理是“通过将一个创伤事件简化为一套标准化的叙述(再现创伤故事,的故事被再三讲述)而起作用。它将创伤从一件可怕的、不可控的事件转变成一种从容的、可预见的叙述”。塔尔对“神话化”编码的上述界定主要包含两层意义。第一,“神话化”编码作为一种对创伤的应对策略,本质上是对创伤的叙述。第二,不同于医疗化编码对创伤的生理学意义取向,
9、以及消失编码对创伤的否认,“神话化”编码的创伤叙述将创伤置于文化政治语境之下,在承认创伤事件的客观存在性以及悲剧性的前提下对创伤事件进行加工与改造。事实上,在提及社会对创伤的再现方式时,塔尔曾明确将其表述为“创伤在更大规模的、集体政治与文化J.Alexander,Trauma:ASocial Theory(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p.63.codification的原意是编纂、编写,塔尔使用该词的初衷是试图从文化政治(cultural-politi-cal)这一宏观视角来探讨创伤的界定及其再现等问题,参照霍尔的文化编码理论,我们将codification翻译为
10、编码。K.Tal,Worlds of Hurt:Reading the Literatures of Trauma(Cambridge,New York,and Melbourn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96),p.8.111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论伤的社会建构的世界中被反映与修改的方式”。由此可知,创伤的“神话化”编码强调的是创伤叙述对创伤事件的人为性加工的这一事实,因此,作为创伤叙述的主要形式,悲剧叙述也必然是一种创伤的“神话化”编码。综上所述,我们拟从“神话化”编码理论这一创伤的诗学视角出发,结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说以及创伤研究的相关成果对亚历山大的悲剧叙述论
11、进行新的诠释与解读。我们相信,这对于挖掘并演绎文化创伤理论自身的诗学特质,从诗学的视角来审视文化创伤的理论要义,从文化创伤的视角来反观并审视包括文学创伤在内的创伤理论研究的整体话语体系,实现文化创伤与文学创伤之间的理论互动,以及丰富当前的诗学话语范畴有着一定的意义。悲剧叙述论的理论基础、本质及目的(一)悲剧叙述论的理论基础首先,创伤与悲剧之间的深厚渊源为悲剧叙述论的提出提供了理论基础。苦难、灾祸以及创伤自古希腊以来就在西方悲剧中占有重要地位。亚里士多德不仅将苦难称为悲剧情节的“第三个成分”,还将其视为一种重要的悲剧类型,即“苦难剧”。至当代,创伤与悲剧之间的关系日益引起研究者的关注。鉴于古希腊
12、悲剧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的重要性,拉康指出,古希腊悲剧“最先将它自己以一种它自身已足够引起我们注意的形式呈现在精神分析学史上以及创伤史上”。受此启发,拉康以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情节为例,将创伤描述为一次没有预谋的行为或事故,一种不可逃避或必定会发生的过去的重复。拉康的这一创伤表述一定程度上呼应了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亚里士多德指出,比较好的悲剧情节通常指向K.Tal,Worlds of Hurt:Reading the Literatures of Trauma(Cambridge,New York,and Melbourn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96),p.7
13、.2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5,第6 5页。J.Lacan,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ll,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trans.Alan Sheridan,ed.Jacques-AlainMiller(NewYork:Norton,1978),p.55.112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意外的发生而彼此间又有因果关系”的事件。而在当代文学创伤研究者拉马达诺维奇(PetarRamadanovic)看来,“文学创伤理论本质上显然与西方悲剧传统相连由索福克勒斯的
14、悲剧英雄安提戈涅和俄狄浦斯王体现出来”。此外,当代悲剧研究者库鲁克(Krook)参照创伤事件的发展进程将悲剧情节分为四个阶段:促变、受难、认识与肯定。在他看来,“情感创伤记忆的有效处理正好类似于悲剧模式”。其次,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说成为悲剧叙述论的直接理论来源。按照亚里士多德的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借引起怜恼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怜恼与恐惧之所以产生,是观众与悲剧人物相认同的结果,即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怜阀是由一个人遭受不应遭受的厄运而引起的,恐惧是由这个这样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据此,亚历山大进一步将观众与悲剧人物的认同视为这种怜阀与恐惧之
15、情得以净化(clarified)的必要条件:“卡塔西斯净化感觉与情绪。这种净化不是通过允许观众使自已与故事角色相分离来完成的。相反,宣泄对感觉与情绪的净化通过迫使观众与故事角色相认同,迫使他们和角色一起经历他们的苦难,迫使他们去知晓(正如他们通常不知道)角色死亡的真正原因。”不仅如此,认同甚至被亚历山大视为悲剧运作的主要驱动力。我们寻求卡塔西斯,因为我们与创伤叙述的认同迫使我们体验那些不仅内在于别人,也内在于我们自己的黑暗与灾难性的力量。我们怜焖创伤的受害者,认同并同情他们的恐怖命运。然而,不仅认同的事实,而且它的复杂性使得作为悲剧的创伤体验对道德责任的承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
16、版社,2 0 0 5,第4 0 页。2P.Ramadanovic,The Time of Trauma:Rereading Unclaimed Experience and Testimony,Jour-nal of Literatureand Trauma Studies 3.2(2014):1.3N.Hunt,Memory,War and Traum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63.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5,第30 页。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5,第4 8
17、页。J.Alexander,Trauma:ASocial Theory(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p.61.113,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伤的社会建构担如此重要,因为我们不仅与受害者相认同,也与作恶者相认同。亚历山大对亚里士多德悲剧说的理解与他有关戏剧的社会团结论一脉相承:两者均强调认同效果。简言之,戏剧的社会团结论是指“在一个后仪式世界里,戏剧是寻找意义与团结的根本”。事实上,亚历山大的这一观点与哈特曼(GeoffreyHartman)不谋而合。后者指出,“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至理名言中说悲剧净化(purges)怜阀与恐惧。怜阀是认同(与受害者相认同)的结果,恐惧一
18、一我不确定那是与作恶者相认同,但它朝着那个方向移动”。在亚历山大看来,这种复杂的认同在使观众产生怜焖与恐惧的同时,也产生一种羞辱感。净化这种羞辱感并获得道德救赎的具体方式是“通过体验悲剧来“补偿它”,即“我们被迫一再戏剧化,一再体验原型的创伤”。由此,我们可以将悲剧叙述中观众认同心理的运作机制描述为:观众与受害者认同一岭焖与恐惧(羞辱感)一一再体验悲剧一净化与救赎。此外,悲剧叙述论也吸收与借鉴了大屠杀历史学家多米尼克拉卡普拉(DominickLaCapra)的相关研究成果。首先,悲剧叙述论吸收了拉卡普拉的创伤“宣泄”(Acting-out)说。“宣泄”与另一个概念“消解”(Work-ing-t
19、hrough)本是由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分析学范畴的一组术语,它们被拉卡普拉重新诠释为达成移情的两种主要途径。其中,宣泄主要是指创伤经历者过分沉浸于过去的倾向,通常表现为以重现的方式,或以梦的方式,或以被强迫重复的语言的方式体现出来的强迫性重复行为。拉卡普拉将这种对创伤的重复性体验视为受创者不断与创伤事件相认同的结果。受此启发,亚历山大将观众被迫一再体验创伤(悲剧)的行为解释为他们因创伤认同而引发的必然结果。遗憾的是,亚历山大在吸收“宣泄”说的同时却J.Alexander,Trauma:ASocialTheory(Cambridge:PolityPress,2012),p.61.J.Alexan
20、der,“The Fate of the Dramatic in Modern Society:Social Theory and the Theatrical Avant-Garde,Theory,Culture&Society31.1(2014):9.G.Hartman,Jennifer Ballengee,Witnessing Video Testimony:An Interview with Geoffrey Hart-man,TheYaleJournalof Criticism14.1((2 0 0 1):2 2 9.J.Alexander,Trauma:ASocial Theory
21、(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p.61.114第二十五辑文学理论前沿忽视了另一个与之相对的概念一“消解”。作为与“宣泄”相对的“一种对抗性(countervailing)力量”,“消解”主要表现为“一个人试图获得某一问题的批判距离,以便能区别过去、现在与未来”。简言之,“消解”标示了一种与创伤的距离/分离状态。拉卡普拉指出,在创伤移情/认同的过程中,“宣泄”与“消解”是同一过程的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这意味着,亚历山大对“消解”说的忽视为悲剧叙述论的理论局限埋下了隐患。其次,亚历山大有关进步叙述(ProgressiveNarrative)与悲剧叙述的区分可视为对拉卡
22、普拉的救赎叙述与非救赎叙述的发展。其中,和进步叙述一样,“救赎叙述是一种否认创伤存在的叙述”。非救赎叙述则是“试图在后创伤的语境中忍受创伤的叙述,其中既涉及宣泄也涉及消解”。这与悲剧叙述对创伤的正视态度相呼应(二)悲剧叙述的本质与目的就本质而言,悲剧叙述体现的是创伤的悲剧化编码下创伤叙述者对创伤事件的正视与承认。这也是创伤事件必须被编码为悲剧的根本原因。对此,亚历山大以大屠杀叙述为例,在与进步叙述的对比中凸显了悲剧叙述的必然性与优势在进步叙述的框架中,大屠杀并非终结而是一个开始。它们是大量二战创伤的组成部分,但在战后,它们及纳粹恐怖的相关事件被认为是生之创伤,一个年代最终的将被校正的岔道。相反
23、,大屠杀新近出现的世界一历史的状态显示,它们代表了一个终点,而非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死亡的创伤而非生之创伤,代表了绝望的原因,而非希望的起点。然后,开始出现的悲剧叙述取代了进步的故事。叙述的终点D.LaCapra and A.Goldberg,“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Dominick LaCapra,Holocaust:Eclipseof Humanity:The History of the Jews in the Holocaust,eds.Jean Frydman et al.(Jerusalem:YadVashem,theHolocaust Rememb
24、ranceAuthority,200),p.3.D.LaCapra and A.Goldberg,“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Dominick LaCapra,Holocaust:Eclipseof Humanity:The History of the Jews in the Holocaust,eds.Jean Frydman et al.(Jerusalem:YadVashem,theHolocaust RemembranceAuthority,2000),p.32.115诗学视域下的悲剧叙述论与文化创伤的社会建构限定了它的目的。在大屠杀的新的悲剧的理解中,
25、苦难,而非进步,成为叙述指向的终极目的。由上可知,作为与“进步叙述”相对的一个概念,“悲剧叙述”中的“悲剧”不是指文体,即悲剧叙述并非以悲剧的文体形式展开叙述。简言之,如果进步叙述是一种以发展的进步的观点对创伤进行的乐观主义描述,悲剧叙述则是一种以展示死亡与苦难为主的对创伤的悲观主义描述。悲剧叙述之所以必要,即事件“必须被戏剧化一个悲剧”,是因为进步叙述致力于对以胜利为结局的创伤事件的赞美与讴歌,悲剧叙述则专注于对创伤的见证、记录与反思,由此导致的客观效果在于:进步叙述会导致对创伤事件的淡化乃至遗忘,其本质上是一种对创伤的否认。此外,较之进步叙述,悲剧叙述的独特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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