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范的型塑:白居易的洛阳履道里宅院.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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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 年第 3 期总第 310 期白居易不仅是诗人,还是一名造园艺术家。关于白居易在传统造园领域的历史地位和贡献,学术界已经形成了较为普遍的共识。周维权指出白居易是“造诣颇深的园林理论家,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文人造园家”1。王毅评价白居易是“中唐首屈一指的著名造园家”2,是中唐时期懂得欣赏且能够动手造园的典型范例。白居易还是“最早为园石建立美学理论”3的人,童寯也认为是白居易“首次发现太湖石的抽象美,用于装点园地,导后世假山洞壑之渐”4。白居易造园经历颇丰,其实践项目包括山居、郊居和城居等不同类型的园林宅院,在不断地总结经验和反思的过程中,其造园理念逐渐成熟,使得白居易的园林意识不仅在“在唐人
2、中具有典型意义”,而且“对后代园林艺术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5毋庸置疑,白居易的造园理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此,陈植认为白居易“造园风格学说及其实践经验,迄今仍有发扬光大之必要”6。学界对白居易造园的理论和实践研究较为丰富,多是对其园林意识和造园思想的总论,或者是以园林诗文分析造园的美学境界和园林意象,抑或是关注园林原真性面貌的想象和复原。对其园林实践项目的个案研究,虽然注意到了白居易履道里宅院的代表性意义,比如金学智将履道里宅院视作最早的城市园林的代表,马辉评价履道里宅院说“白居易经营此园达十余年,其造园意匠之高,情趣之雅,堪称文士宅园典范”7。但这些都是相关学者进行其他研
3、究时所做的简单论述,未能将白居易履道里宅院的典范性进一步展开或者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进行深入阐释,使得相关论证和分析较为笼统,视角的差异导致研究成果存在局限,因此需要对白居易履道里宅院的研究进行拓展和深入。摘要:白居易的履道里宅院作为中唐文化转型在园林艺术领域的典型体现,开辟了传统造园新的风格和范式,推动城市园林和文人园林的发展进入新阶段。本文以白居易在东都洛阳履道里的宅院为研究对象,从其营建的思想基础、景观呈现、传承方式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共时性和历时性相结合,对于履道里宅院在中国文人园林发展史上的典范性进行立体化的解读。关 键 词:士人园林;白居易;中唐;履道里宅院中图分类号:TU986.1文
4、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2584(2023)03-01-典范的型塑:白居易的洛阳履道里宅院张延林(梧州学院 宝石与艺术设计学院,广西 梧州 543002)基金项目:2023年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科研基础能力提升项目“中唐士人园林设计美学思想及其当代意义研究”(项目编号:2023KY0697)阶段性成果之一。作者简介:张延林(1994),河南平顶山人,梧州学院宝石与艺术设计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造园历史与理论。艺 术 博 览YISHU BOLAN150表 1园林诗文中的中隐思想年代作者诗词名称代表诗文宋苏轼 中隐堂诗并叙其一其居第园有名长安城中,号中隐堂者是也。宋赵抃 题中隐堂二首
5、其一动迹无凝静性通,小松疏竹一堂风。凭山倚市何须问,不隐形骸只隐中。宋赵德孺 中隐庵在昔避世贤,隐居岂自喜。甘守西山饿,清洗颍阳耳。宋李纲 梁溪八咏其一不在山林不市朝,且将图史当渔樵。桂花想见秋来盛,香满西风取次飘。金王寂 题中隐轩况知富贵不可求,侥求纵得终身忧。不如中隐轩中,日日醉倒不省万事休。明严嵩 寻方伯张公合溪隐居激濑交文渚,列树间平畴。双涧缅回合,中隐林庐幽。清洪亮吉 六月二十日偕同人载酒至城东陆氏中隐园看荷花至二鼓始归率赋陆家荷干捎城墙,隔城薰风沸满塘。舣舟亭畔一双燕,闻信远复来寻芳。张延林典范的型塑:白居易的洛阳履道里宅院白居易营造的履道里宅院开创了园林设计的新范式,为中国传统造
6、园指明了新方向,兼具人工与自然的双重属性,借助艺术化和生活化的设计手段,使得城市园林成为古典园林的重要分支,这种造园模式甚至主导了唐宋之后的造园潮流。针对白居易履道里宅院的典范性,笔者在梳理其相关诗文的基础上,结合历史文献,总结了其典范性的三重属性,考量个人理想和社会人格对园林营建的影响,尝试解析其园林景观呈现的程式化特征,总结梳理其典范意义的特殊传承方式,进而阐述白居易履道里宅院在中国传统造园史上的重要历史价值。一、中隐:造园的思想基础隐逸是士人营建园林的思想根源之一,“中隐”则是“对传统仕隐观念的继承、整合和发展”8,它的出现是“中国传统隐逸观念步入中唐后发生的重大转折”9,其反映的处世方
7、式和生活哲学成为后世文人造园的思想基础,对城市园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而这一思想正是白居易在营造洛阳履道里宅院期间形成的。翻阅白居易前的典籍和文献,很难找到“中隐”这个词的,可以确定的是,“中隐”是由白居易提出的一个思想范畴。“中隐”的理论概念具有典范性,作为园林生活的准则被后世文人所服膺,并在造园过程中被沿用和实践。范成大 吴郡志记载曾任都官员外郎分司南京的龚宗元在苏州所住的居所是“取乐天诗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间”10,所以才将自己的园林取名为“中隐堂”。无独有偶,宋史也记录有张去华在“咸平二年,徙苏州。顷之,以疾求分司西京。在洛葺园庐,作中隐亭以见志”11。此外
8、,王寂 题中隐轩、苏轼 中隐堂诗、赵抃 题中隐堂二首等诗文(见表 1)都表明,“中隐”已经被奉为士人立身处世的圭臬,并成为士人造园的思想基础。那么,中隐怎么去理解呢?白居易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阐释。具体内容可参见白居易在 829 年创作的 中隐: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筵。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
9、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12白居易的中隐是一种以分司官的身份隐居在城市园林胜景中的思想,内容包括两部分。其一,中隐思想平衡了士人选择朝堂与江湖、出世和入世、仕与隐之间的矛盾,主要表现在远离权力中心,以地方官、闲官、散官的身份取得“去朝1512023 年第 3 期总第 310 期廷而不遥”“与江湖而自远”可以仕隐兼得的吉安之法。中唐时期士人利用政治舞台实现理想抱负的机会被束缚,他们渐渐淡化了高昂奋进的热血情绪,转而趋向退隐。虽然身在朝堂,但并不被政事所累,以一种自由闲散的状态去领略江湖之乐。“贫穷汲汲求衣食,富贵营营役心力。人生不富即贫穷,光阴易过闲难得。我今幸在穷富间,虽在朝廷不入山。”1
10、3朝廷的俸禄提供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使得士人不必为了物质生活去纠结出世或入世,因为在中隐思想的统摄下,出仕和隐居已经融通,正是得益于中隐思想的包容性,使得中古的士人找到了前人并未寻到的一条出路。中隐不同于以往士人所选择的“大隐”和“小隐”,而是能够在朝堂与江湖、出世和入世、仕与隐之间进退自如,“调控着政统与道统的对立冲突,将政治上的穷与通、经济上的丰与约、生命中的吉与安融通其中”14,使得士大夫在中央集权背景下仍然能够保留独立的意识和人格。这种主动的选择使得士大夫“精神的高洁与物质的舒适达到统一,社会责任与个人自由互相平衡”15。士大夫不必在“兼济天下”和“独善其身”之间腾挪躲闪,“不事王侯”和
11、“避世金马门”之间亦得到调和,这种心态上的调整和思维的转变为中隐思想成为士人造园思想和从事造园活动的前提和基础。其二,中隐思想平衡了士人选择城市与山林、喧嚣与幽静、私人场所和社会空间之间的矛盾,主要表现在不再盲目地追求放浪形骸于荒野山水间,相反大多“不想乘船远航,只期望能够栖留原地梦想远航”16,游赏家园、掩关高卧的城市园林生活成为士人新的选择。城市具有良好的生活配套设施,工作和生活在城市当中,享受经济发展带来的便利,这是士人不愿舍弃的。但同时山林野趣也是士人所向往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游山玩水是他们追求自我精神价值的重要途径,因此在士人心中城市和山林生活要兼得。城市的喧嚣和山林的空寂形成了
12、鲜明对比,士人需要在喧闹中寻得一处静谧安乐之所,而在这时中隐思想就衍生出了这样一个媒介城市山林,也就是士人们争相营造的城市宅院。这种宅院存在于城市之中,它具备构成山林的山、水、植物、动物等景观要素,同时这些要素又以一种仿自然化的形态组合起来,使得生活在城市中的士人不必费尽周折到郊外或更远的地方去寻觅自然乐园。这些宅院存在于各个城坊之中,坊墙的存在使得他们就像是“壶中天地”,园内自成一方世界,外面的人很难探寻到其中的状况。这种私园“既存在于公共世界之中,又自我封闭、不受公共世界的干扰影响”17,所以士人通过营造私人园林使得士人个人的价值和生活意义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围绕园林展开相应的社交活动,士
13、人与园林的空间联系更加紧密,继而不断地在“日常生活和细小事物中发现价值与诗意”18。此外,中隐思想作为造园思想的基础,明确了中国传统造园的目的,在白居易营造洛阳履道里宅院期间已基本定型,其目的和价值在于“让人们安顿心灵”19。安顿心灵需要两个条件,其一是关注人性的“自然性”;其二是关注人性的个体性。中隐思想的提出以及具象化园林景象的呈现显示出士人的本性正在逐渐由社会性向自然性回归,由共同性向个体性过渡,这对于保持素洁高雅的人格和放松自由的精神至关重要。正是通过这一途径,士人精神由“世间”向“心境”转变,进而获得了心灵慰藉。虽然中隐思想“一经产生就立即成为士大夫生活乃至园林艺术存在的基础”20,
14、但是园林要安顿士人的心灵,只靠思想支撑是不够的,物质艺 术 博 览YISHU BOLAN152图 1洛阳周边山水环境示意图(资料来源:贾珺 北宋洛阳私家园林综论。)图 2洛阳城内水系图(资料来源:卫红,刘保国汉唐洛阳私家园林。)环境同样重要,因此也要把关注点放在园林场景的营造上。二、场景:造园的景观范式白居易营造的以洛阳履道里宅院为典型的园林空间,通过各种设施的组合构建起来的生活场景,场地、设施、活动和人群等元素以组合的形式,形成了独特的多维度场景,从而赋予园林生活以意义、体验和情感共鸣。强调不同园林设施与活动的有机集合及其嵌入的文化内涵,改变了人们对园林价值的认知,也影响了士人的行为和态度以
15、及生活方式,进而重新定义了城市发展。在这个多维度的空间中,我们可以用地胜、物胜、娱胜的元素组合状态来阐释白居易营造履道里宅院所形成的景观范式。(一)地胜地点或者场地的选择,对于园林设计来说尤为重要。白居易在洛阳的履道里营造私家园林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种主动的选择具有典范性。洛阳本就具有山水形胜之地的三种要素。一是其地处“天下之中”,自然气候条件优越。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四季分明,雨量适中,是理想的居住地。二是洛阳城呈山环水抱之势(见图 1),山明水秀,具有美好的自然景致。自然环境优美,“山川形胜最堪嘉”。群山相连,气势雄浑,甚是雄伟壮丽。此外,洛阳城附近水资源也是非常丰富的,“东出瀍水之东,西
16、出涧水之西,洛水贯都”21,瀍水和涧水汇入到洛水之中,自西向东贯穿整个都城,伊水自城东南掠过,唐人称其具有“河汉之象”。三是洛阳城内渠网密布(见图 2),不是江南水乡却胜似江南,“呈水渠交错的庭院城市的风貌”22。泄城渠、漕渠等分布在洛北城中,通津渠、通济渠和运渠等串联起洛南的大部分坊市,更是在洛阳城“正南十八里龙门堰引伊水”,形成伊水支渠,“洛水一支自后载门入城,分诸园,复合一渠,由天门街北天津、引龙二桥之南,东至罗门;伊水一支正北入城,又一支东南入城,皆北行,分诸园,复合一渠,由长夏门以东、以北至罗门,二水皆入于漕河”23。可以看出,伊水支渠对洛阳城东南的影响是巨大的,正是由于伊水支渠注入
17、城中,使得城东南占据“东都风土水木之胜”24。白居易所营建的园林就在城东南履道里的西北角,占据了“城之胜”“隅之胜”和“里之胜”。(二)物胜士人作为社会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将自己的欲望和审美偏好注入园林设计中,形成了园山、园水、建筑、植物等各种类型的“舒适物”,这些舒适物满足了士人追求城市园林生活的实际需求,同时成为士人处世方式的实践平台。士人欲望的转化反映在造园过程中就是涌现出不同的园林组织设施,而在众多的案例中,白居易的履道里宅院最具典范性,主要是因为白居易“为园林功能的转变与新的园林空间格局的形成做出了开创性的尝试”,他将园林从一个“具有原始宗教色彩的礼仪性场所”变成了一个“以闲、静
18、等概念为特征的平淡、内倾的特殊居住环境”25。这种特殊居住环境依靠园水、园石、建筑、植物和动物等舒适物,采用特殊张延林典范的型塑:白居易的洛阳履道里宅院1532023 年第 3 期总第 310 期图 3履道里宅院平面示意图(资料来源:鞠培泉,黄一如白居易履道西园之辨析。)的空间组织形式(见图 3),成为具有文化意涵的多维度场景。通过分析这些具象化的偏好,可以加深我们对于白居易履道里园林设计典范意义的理解。一是园水。园水的面积很大,但白居易仍然对园林中的水进行了认真处理,并区分为静水和动水两部分。静水区所处的位置是南园的池沼部分,园池的面积很大,约占宅院十七亩的“五之一”,它是通过在园西墙靠近坊
19、间大道的位置开辟水道,引伊水支渠的水入园,使得园林具有了灵魂。池中筑有三个小岛,是对于传统“一池三山”池水模式的继承和发展。动水区是在北部住宅的西侧,其在 亭西墙下伊水渠中置石激流潺湲成韵颇有幽趣以诗记之中描述道:“嵌巉嵩石峭,皎洁伊流清。立为远山势,激作寒玉声。”26 西街渠中种莲叠石颇有幽致偶题小楼 也描述有:“雇人栽菡萏,买石造潺湲。”27白居易购买了不少石头,并把大块的嵩石放置在湍急的水流中,使水势更加曲折,水流声更加悦耳动听,正是“碧玉班班沙历历,清流决决响泠泠”28。白居易对园水的处理,使园林水景具有了不同层次,空间形式不再单调,以平远清淡的静态水池为主体控制全园,模拟自然营造动态
20、水景点缀空间的手法被后世造园所继承,对明清江南私家园林风格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二是园石。“水令人远”,而“石令人古”,园石在园林造景中“最不可无”。白居易营造洛阳履道里宅院用到了好几种石头,比如有“罢杭州刺史”带回来的一块天竺石和五块太湖石,有弘农好友杨贞一赠送的三块青石,还有山客赠送的磐石以及“买石造潺湲”所用的嵩石等等。园林中的这些石头,有的实用价值很高,有的则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青石“方长平滑,可以坐卧”29,磐石“圆平腻滑,广裹六尺”30,可以“坐待禅僧,眠留醉客”31,在夏天当床席用,“清泠可爱,支体甚适”32。这些石头充当椅、桌、凳、床、榻等,可以满足日常生活的不同需求。此外,
21、园石还有很高的审美价值,特别是造园所用的太湖石,白居易描绘太湖石:“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风气通岩穴,苔文护洞门。三峰具体小,应是华山孙。”33太湖石玲珑剔透和腹蕴万千的特质被认可,园中广泛布置,孤置或者三五成群,与植物搭配组景,有峰峦叠嶂、咫尺山林之气象。三是建筑。白居易履道里宅院的建筑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北部的庭院建筑,包括门房、前庭院的东西厢房、中厅、后庭院的东西厢房、小楼等,另一部分是南部的园林建筑,包括池东粟廪、池上中岛亭、池北书库、池西琴亭、草亭、桥亭、酿酒作坊等。首先,这些建筑都是围绕日常生活而修建的,以满足基本需求为目的。就如其在 池上篇并序所言:“
22、虽有台,无粟不能守也。乃作池东粟廪。又曰:虽有子弟,无书不能训也。乃作池北书库。又曰:虽有宾朋,无琴酒不能娱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34其次,这些建筑大都形制较小、素朴简洁,追求一种恬淡清秀的风格。其 自题艺 术 博 览YISHU BOLAN154小草亭诗道:“新结一茅茨,规模俭且卑。土阶全垒块,山木半留皮。”35采用自然的材料,不事雕琢,结构简单,具有纯真的野趣。最后,建筑布局与自然环境相融合,追求自由灵活的布局方式。白居易处理建筑很有章法,大部分建筑围绕中心池水展开,池东、北、西和中部均有不同类型的建筑,承担不同的功能,且较为分散,掩映在花草树木之间,与山水有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质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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