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的五重进路_张婷.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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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世纪中期以来,批判反思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因消费主义文化盛行而深陷其中的严重社会危机,一直是西方学界高度关注的一个重要研究主题,并由此产生了一大批饱含灼见、影响深远的高水平理论成果。深入研究并合理借鉴吸收这些理论成果中所蕴含的有价值思想资源,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和实践创新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国内学界迄今虽已出现了不少相关的研究,但大多涉及的只是西方学者对消费主义文化批判的某一特定方面或某一特定流派,而相对缺乏对这一复杂理论领域的全面观照。本文即意在通过系统分梳西方学者批判反思消费主义文化的主要理论进路,阐释各进路所蕴含的基本观点和思想精髓,初步厘清这一研究论域的基本地形图,为后续更深
2、入的研究提供一个可参考的分析框架。一、“人与自然关系”批判:无止境的消费引发自然的“反控制”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文化的第一个进路在于从“人与自然”的视角阐明:无止境的消费欲收稿日期:2023-03-05基金项目: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新发展阶段思政课教育教学规律、学生认知规律和接受特点研究”(项目编号21JDSZKZ04)。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的五重进路张婷(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广州519275)摘要西方学者批判反思资本宰制的消费主义文化主要包括五种理论进路。一是着眼于人与自然关系问题,提出无止境的消费引发自然对人的“反控制”;二是着眼于人与社会关系问题,提出象
3、征性消费造成严重的身份和阶层“区隔”;三是着眼于人与自身的关系问题,提出“占有式”消费泛滥导致主体自由的丧失;四是着眼于人与文化关系问题,提出“大众文化”消费对主体批判意识的消解;五是从“日常生活批判”角度揭示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对社会生活的全方位殖民化。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合理吸收这五种批判路径所蕴含的有价值思想资源,对于加强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和实践创新,防范和规避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所面临的消费主义社会文化困境,有着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关键词消费主义文化批判生态危机阶层区隔虚假欲望日常生活批判中图分类号C919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005-3980.2023.02.00
4、6文章编号1005-3980(2023)02-0042-08政治与公共管理42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的五重进路望造成了人与自然之间越发紧张的“控制-反控制”关系,其最集中地体现为生态危机的爆发;人类要摆脱自然的反噬,根本出路在于对永不餍足的消费欲望施以有效的节制,将需要满足的基本领域从消费转向生产活动。其具体的批判逻辑,主要包括下述三个方面:第一,无止境的消费欲望诱发人对自然的支配与控制欲。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人对自然的支配和控制欲一般性地体现为对外在资源物的“具象化”占有,无处不在的商品“景观堆积”是其最直观的表征。消费不等同于需要的满足,而消费主义文化最大的秘密就在于使得人类的需要被降格为永不
5、餍足的消费欲望。1加拿大文化学者威廉莱斯即认为,在西方消费主义文化中,人们普遍相信满足需要的根本前提在于“掌握达到这一目标所必需的足够数量的能源和资源”2(第8页)。从其产生的物质基础来看,这种文化首先源于现代 机 器 和 工 业 化 体 系 所 释 放 的 巨 大 生 产 潜力这一潜力使得人类社会逐渐从“绝对稀缺”转变到“相对稀缺”状态。然而,随着人对自然无止境地索取和控制,自然资源转化为消费品的周期不断缩短,地球生物圈加速进入负荷超载状态,以致资源枯竭和生态危机趋势日趋显现。这意味着人类再也不能无视自身对生物圈再生产能力造成的影响,无视“与自然界无限复杂的庞大支持系统之间的关系”2(第10
6、页)。简言之,在消费主义文化中,人对自然的支配被具象为“一个惊人庞大的商品堆积”3(第1页),它在展现人类巨大生产潜能的同时也不断加剧着人类面临严重生态危机的脆弱性。第二,无止境的消费最终导致自然对人类的反控制。在许多西方学者看来,消费主义文化已经造成了自然对人的反控制,亦即人正逐渐从消费欲望主体沦为屈服于商品控制的奴隶。与马克思所描述的那种“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的18世纪资本主义社会图景有所不同的是4(第157页),在当代西方消费主义文化中“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多”,并且“占有得越多,越趋向于沦为占有得奴隶”。威廉莱斯就指出,消费主义的一个根本信条
7、在于“不消费就衰退”,社会本质上是人类“无休止地追求满足无止境欲望的手段的场所”。5(第9页)也就是说,在消费主义文化下,人占有商品的欲望内在地具有自我扩张、加速膨胀的倾向欲望能够诱发出更多的欲望,且无休无止、永不餍足;而这使得人类最终从控制自然走向被自然控制,并且“控制自然进行得越被动,获得控制自然的能力越强大,个人力量与压倒一切的社会现实相比就越弱小”。5(第137页)第二,无止境消费欲望导致的自然“反控制”,是生态危机最深层的根源所在。例如,本阿格尔指出,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体系固有的、不可消解的内在趋势,它体现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消费与受到威胁的生态系统之间的矛盾”,亦即“资本主义生产与
8、整个生态系统之间的矛盾”;而随着从生产社会转入消费社会,这一内在的矛盾和危机终将集中爆发。6(第421页)艾伦杜宁在有关“多少算够”的思考中也指出,身处对立两端的富足和贫困人群正在以无止境的消费给地球造成浩劫,使生态和经济陷入枯竭的恶性循环。“描述消费者社会的增长轨迹的上扬消费线,是环境危害高涨的指示剂。”7(第6页)威廉莱斯甚至提出,即便是人类为缓解与自然紧张关系、改善环境质量而实施的许多自控行为例如为每一种商品设定绿色准入标准,很大程度上仍然包含着消费主义的致命逻辑,即完全“把全部自然(包括人的自然)作为满足人的不可满足的欲望的材料来加以理解和占有”。5(第6页)也就是说,当人类在消费主义
9、文化驱使下把对环境质量的关注具象化为一个个充满诱惑力的商品时,这些所谓的环保行为不仅无助于缓解生态危机,反而会导致对自然更深层、更无止境的占有和控制。二、“人与社会关系”批判:象征性消费造成身份和阶层“区隔”西方学界批判现代消费主义文化的另一个重要取径,聚焦于它所造成的(皮埃尔布迪厄意义上的)社会阶层和身份“区隔”(isolation)问题。这一批判进路的要点在于指出:随着20世纪之后资本主义社会从“功能性”消费转向“符号性/象征性”消费,大众陷入了一种精神分裂式的困境,即一方面力图借助“物的消费”来实现对自我身份和阶层确证,又力图打破这种身份“固43长江论坛2023年第2期总第179期化”和
10、“区隔”效应来实现社会阶层的升等。这种“固化-解固”的结构性矛盾最终将人们推入异化的、成瘾性的物质消费泥淖而不能自拔。具体而言:一方面,现代消费主义文化迫使人们在社会结构“绝对固化-解固-重固”的历史进程中,力图借助象征性/符号性的消费来实现阶层身份的确证。所谓社会结构的“绝对固化”,说的是在以手工制造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前工业化社会中,作为消费物的人工制品普遍具有很强的个性和差异性;相应地,由这些物品表征的社会身份和社会阶层也带有近乎不可动摇的“固化”特征,即人们几乎不可能通过增加或改变对物的消费来主动地建构自身的社会阶层身份。与之相比,在现代工业化社会,日常人工制品风格上的差异性在工业流水线复
11、制逻辑下几乎消逝殆尽,由此也使得原本“绝对固化”的社会结构趋于“解固”。但另一方面,在“追求优越性”的内在需求驱使下8,人们又普遍渴望重新占有某种个性化消费模式以确证自身的独特性和提升自身阶层认同,亦即渴望实现某种形式的社会结构“重固”。而诉诸“符号性”“象征性”消费,即是现代人据以实现这种社会结构“重固”的一般策略。故此,正如居伊德波所言,人在现代工业文明中被彻底化约和降格为“消费者”,亦即人作为主体的基本面向是他的“消费者”身份;由此,现代社会本身本质上就是一个“以景观控制为显性社会结构的消费社会”9(第6页),它一般性地“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10(第3页)。让鲍德里亚在居伊德波的
12、基础上进一步分析指出,现代消费社会是以围绕商品的象征性功能而建构起来的“物体系”;在这个体系中,物的象征性价值彻底遮蔽了它的使用价值,其真实性被其象征性所裹挟,从而以符号化的样态而存在。相应地,现代社会的“消费其实是一个差异性符码之间的交流体系,正是在消费中,人们获得了某种特定的符号认同”。11(第11页)也就是说,在现代消费社会,消费已不再是聚焦于物的实际使用功能,而是聚焦于它的象征性符号功能;人们借助在消费物中建构起来的差异性符码而彼此作出地位和身份上确认,从而将自己与他者区别开来。在这个符号化的商品体系中,人们相互“指涉”形成的意义链确证着阶层的存在,而相互的“反指涉”又生成了阶层间的“
13、区隔”,从而再造出了一个基于差异性符号消费的“相对固化”的社会等级秩序。但另一方面,现代社会基于符号/象征性消费的“相对固化”的阶层结构本身又是不稳定的,亦即包含着一种“再解固”的内在冲动,而引发这种不稳定和“再解固”冲动的根本力量正是众多西方学者所言的现代消费社会与生俱来的“流动性”。这里,“流动性”一词乃是指现代社会中人经由消费而生成的阶层身份的内在不确定性和易变性。它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现代人的社会身份主要奠基于消费活动之上,即现代人在本体论意义上仅仅作为“消费者”而存在。用齐格蒙特鲍曼的话说就是,人对消费品的依赖是其“获得身份自由之前提条件”,“身份唯一的和独特的只有在每个人购
14、买的东西中才能获得,并只有通过购物才能对它加以控制”。12(第148、149页)而这种单一化的身份认同形式意味着,现代社会(经由“象征性/符号性”消费)建立起来的社会阶层“固化”仅仅是相对的、易变和不稳定的。换言之,在现代消费社会,始终存在着为打破阶层“固化”而抗争的内在趋势,因为每个人都充分意识到,仅仅通过提升消费能力或改变消费模式就能实现自身阶层身份的转变。而另一方面,一旦原有的“相对固化”的阶层结构被打破,一种新的、更深层次的“再固化”冲动又会进一步涌现,因为正如弗朗西斯福山所言,“追求优越性”乃是人最根深蒂固的本性之一。而实现这种新的社会“再固化”,别无他途,唯有再次依靠各种光怪陆离的
15、符号学/象征性消费,只不过其形式更离奇、更令人目眩而已。如此一来,现代消费社会便呈现出了一种“相对固化-解固-重固-再解固-再重固”的恶性循环。就个体层面而言,这种恶性循环体现为每个人因为挥之不去的身份危机感,一次又一次深陷于一种成瘾性的、恋物癖式的象征性/符号性消费竞赛中,从而使自身无时不刻地“处在消费控制着整个生活的境地”11(第5页)。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消费社会所具有的更多样化的消费选择,非但没有带来人的自由和社会解放,反而造成了一种在其内部不可能得到消解的社会异化和社会撕裂。44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的五重进路此外,在分析和批判现代消费社会阶层结构的“流动性”时,西方学者重点论及了一种
16、特殊的社会现象,即消费社会中“新穷人”群体的出现。根据鲍曼的解释,他们指的是那些因消费能力不足而“被社会,也被其自身定义为有瑕疵的、有缺陷的、不完美的、先天不足的消费者”13(第48页)。作为“不合格”的消费者,这些“新穷人”不仅遭受着来自社会的排挤、流放和剥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养成了一种“贫穷就是有罪”的可怖观念,从而习惯于对自身的“不合格”报以鄙夷和嫌弃的态度。由此,这些“(新)穷人不只是消费社会的弃儿,他们在全面竞争中败下阵来,彻头彻尾地成为社会的公敌”13(第113页)。换言之,社会不仅把他们当作“不合格者”从消费世界驱逐出去,而且把他们当作未能履行必要义务的“不道德者”从道德世界驱逐
17、出去。而对这些“新穷人”以及那些唯恐沦为“新穷人”的人来说,摆脱被社会遗弃和压迫命运的唯一可行之路依旧在于飞蛾扑火似地不断卷入成瘾式的“象征性/符号性”消费中。在齐格蒙特鲍曼看来,“新穷人”群体的出现以及他们的生存处境,最集中地凸显了现代消费主义社会结构的易变性、脆弱性和异化本质。三、“人与自身关系”批判:占有式消费下个体自由的丧失西方学者批判消费主义文化的第三条重要进路,是从人与自身的实践性关系角度出发揭示“占有式”消费对个体自由的侵蚀。这一批判的核心在于阐明,现代消费社会条件下人力图通过“对物的占有”来肯定自身主体性和自由的存在样态,反而招致了“物对人的反占有”,亦即自由和主体超越性的丧失
18、以及随之而来的精神病态。其论证理路涉及三个基本命题:第一,现代消费社会条件下个体自由的“得而复失”。所谓“获得”了自由,是指:随着那种个体高度依附于传统权威的社会结构解体,现代社会中的人获得了人格和行为上的独立自主性。而所谓自由“得而复失”,则是指:现代人虽然获得了来之不易的独立自主性,但同时也陷入了一种严重的内在困境,即失去了传统社会依附性所提供的那种本体性的安全感,以致于主动地“逃避自由”。正如弗洛姆所说,人们通常只注意到了现代人拥有的“抵御外在强制的自由”,“而没有注意到人类内心的束缚,内在的冲动和畏惧”。14(第71页)也就是说,现代人虽然获得了独立为人的自由,却因为随之而来的本体性不
19、安全感克尔恺廓尔和海德格尔所说的“烦”“畏”“焦虑”或“自由的眩晕”而无所适从,以至于不能有效地运用这种自由,反而陷入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慌和孤独状态。为控制和驱散这种恐慌和孤独,现代社会借助工业文明中严格的工作纪律将人束缚在僵化呆板的生产流水线上,以琐碎、机械的劳动操作“使人意识不到自己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欲求,意识不到自己渴求超越有限的孤独存在而与无限的世界融为一体的愿望”。15(第 136 页)然而,仅仅依靠把部分自由让渡给机器所换得的间歇性遗忘和短暂性麻痹来逃避自由带来的不安全感是远远不够的,现代人需要更多“逃避自由”的渠道,而最“有效”的渠道就是“占有式”的消费。第二,“占有式”消费是现代
20、人的基本生存方式和“逃避自由”的主要渠道。弗洛姆曾说,“捞取、占有和获利是生活在工业社会中的人不可转让的、天经地义的权利。”16(第75页)换言之,消费很大程度上充当了现代人克服内在孤独、焦虑和不安全感的最后避难所。并且,与前现代社会的消费相比,这种现代消费的独特之处在于“人们获得物品的方式是和人们使用它们的方式相分离的”17(第244页)。换言之,消费不是出于使用的需要,而仅仅是出于“对人为的刺激所激起的怪诞的满足,仅仅是一种和人们具体的、真正的自我相异化的离奇现象的把戏”17(第244页);消费由满足需要、实现目的的手段变成了需要和目的本身。而这种无意识的颠倒决定了现代人消费“为占有而占有
21、”的永不餍足性和虚假性,即:消费失去了满足具体需要的本真性,异化为个体逃避自由、缓解内心孤独和焦虑感的镇痛剂,其结果就是“人变成消费机器,变成彻底的消费者,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拥有更多的东西,使用更多的东西”。18(第477-488页)第三,“占有式”消费最终导致了物对人的“反占有”,进而取消人的超越性。弗洛姆曾指出,在现代消费社会,“占有式”消费充当着人确证自身主体性的根本依据,即“我买故我在”。但这种45长江论坛2023年第2期总第179期自我确证的方式不仅是徒劳无功的,而且会适得其反“买”和“占有”得越多,越会消解掉人的主体意识,从而导致物对人的“反占有”。用弗洛姆的话说就是,人在占有式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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