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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食、科学与反殖民——全球史视野中的孙中山“大豆工业”计划.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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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近年来,随着社会史在思想史和政治史领域的渗入,孙中山素食思想不再被作为个人喜好的表达,而是被史学界纳入中西文化对比与国家现代政治的视野之中,建国方略中提出的大豆工业计划即可视为其素食思想在国家经济发展规划中的体现。孙中山参考近代西方微生物学和营养学,结合中国大量食用豆制品的饮食传统以及友人李石曾外销豆制品的商业实践,提倡科学素食有益健康,将大豆视为能够强健国人身体的重要食物。在此基础上提出的大豆工业计划,则是孙中山依托中国东北大豆出口业务在国际贸易体系中的优势和低廉的生产成本,对大豆进行以工业化深加工为核心的产业升级的设想。孙中山对大豆的营养认知和产业规划不仅体现其在探求中国现代化道路进程中充
2、分借鉴中国传统平民素食文化、对民生问题的深刻关切,同时也蕴含了对西方帝国主义殖民性的持续批判与反思。关键词:全球史;孙中山;建国方略;大豆工业作者简介:王书吟,女,副教授,主要从事物质文化史、中共党史研究。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收稿日期:建国方略是孙中山重要的著作之一,由孙文学说 行易知难(心理建设)、实业计划(物质建设)和民权初步(社会建设)三作汇编而成,构成了一幅资产阶级民主国家建设的宏伟蓝图。在这部集中反映孙中山政治思想和建国思想的著作中,有两次提到了以豆制品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素食的重要作用。第一次出现在孙文学说中,从化学分析的角度强调素食、尤其是豆腐对健康的重要作用,用于
3、论证其政治哲学的核心观点“行易知难”。第二次则出现在实业计划六大实业计划中之第五计划“衣食住行”的粮食工业设想中,即全面推广大豆产业国际化。一方面,在国内设立新式工厂,将“黄豆之所制肉乳油酪输入欧美”;另一方面“于诸国大城市设立黄豆制品工场,以较廉之蛋白质食料供给西方人民”。依照大意,可将两者分别概称为大豆无毒营养论和大豆工业计划,前者可视为后者的理论基础,后者则为前者的全球实践。虽然粮食工业与其他基础建设并列于全国实业计划之中,但与宏阔的港口、铁路和矿业建设相比,学界对孙中山大豆工业计划中蕴含的现代性因素尚未深入探讨。综合来看,在饮食文化史和营养学领域,孙中山对豆制品的推崇被视为个人养生观念
4、解读,一方面将豆制品作为植物蛋白比动物蛋白更具优势的佐证,另一方面则作为孙中山日常轶事和茹素养生的名人例证。在孙中山的经济和农业思想史脉络体系中,受到孙中山提倡素食言论的影响,大豆工业和出口规划被视为建国方略中具有私人偏好和空想性因素的案例。与此相反,有学者则注重挖掘大豆工业化设想中蕴含的贸易战略思想、农业商品化趋势及全球意识等现代性因素。近年来,随着社会史范式的流行造成思想史在议题和史料方面的沉降,孙中山素食思想中蕴含的国家主义受到关注,其素食理念不再仅被视为个人喜好的表达,而被纳入所谓“国家素食主义”思想脉络中考察与西方素食思潮、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之间的关联。这一计划中摒弃肉类、强调素食的理
5、念也因生产成本经济且低碳逐渐受到生态中心主义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的关注。沿上述研究路径,本文拟在精读孙中山大豆言论的基础上,结合微生物学、食品、国际贸易和农业史料,从西方生物科学、科学素食主义、中国大豆出口业务及国际贸易体系等方面的思想,还原大豆营养无毒论和大豆工业计划提出的历史语境,分析作为半殖民国家与后发型现代化国家发展的策略制定者,孙中山在大豆工业计划中蕴含的对西方现代性殖民因素的反思因素,可以更深入理解孙中山提出大豆计划的历史合理性和前瞻性。一、最卫生的“科学素食”:大豆兴国的理论依据与现实参考在食品工业一部中,孙中山特别提到两种食品工业化的设想,一种是中国传统的大宗出口物品 茶叶,孙中山
6、称之为“最合卫生、最优美之人类饮料”,另一种则是鲜有人提及的黄豆。孙中山认为:于叙论食物工业之部,不能不特论茶叶及黄豆二种工业,以毕所说。茶为文明国所既知已用之一种饮料,科学家及食物管理部今复初认为黄豆为一种重要食料现今食肉诸国,大患肉类缺乏,是必须有解决方法。故吾意国际发展计划中,当以黄豆所制之肉乳油酪输入欧美,于诸国大城市设立黄豆制品工场,以较廉之蛋白质食料供给西方人民。又于中国设立新式工场,以代手工生产之古法,而其结果可使价值较廉,出品亦较佳矣。根据孙中山的设想,大豆工业化的核心是农业全产业链的工业化,而实现产业化的重点在于工业化:即仿照美国大农场生产模式,从生产、贮藏运输、制造保存、分
7、配输出各环节实现机械作业。一方面可以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另一方面符合西方大工业时代对食品批量化生产带来的卫生要求,进而成为与茶叶等量齐观的大宗出口食品。可见大豆产业化虽尚在设想阶段,但孙中山对其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作为大豆实业计划的理论基础,孙中山在建国方略第一部孙文学说中多次提到豆腐、豆浆等素食豆制品代替乳肉荤食的优势:近年生物、科学进步甚速,法国化学家多伟大之发明,如裴在辂氏创有机化学,以化合之法制有机之质,且有以化学制养料之理想;巴斯德氏发明微生物学,以成生物化学;高第业氏以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有学者将推崇以豆制品为代表的素食作为孙中山饮食文化思想中的中国要素,或
8、赞扬孙中山中西合璧、融会贯通,且不一味崇洋媚外的饮食思想。参见薛平:孙中山饮食思想述略,中国烹饪研究 年第 期;冼剑民、周智武:孙中山与中国饮食文化,见赵荣光主编:中国饮食文化史(东南地区卷),中国轻工业出版社,年版,第 页;袁冬生:孙中山对民国时期中医生存的历史贡献,见近代广州医药与广州大典学术交流会论文汇编,广州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年版,第 页。孙朝辉、印少云:孙中山的农民现代化思想探析,见江苏省政协文史委员会编:孙中山生平与思想研究 江苏省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一百四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河海大学出版社,年版,第 页。谭茂森:孙中山发展实业实现中国经济近代化的思想,见谭茂森文存,云南大学出版
9、社,年版,第 页;吴恒心:孙中山农业近代化思想论析,见陈红民主编:中华民国史新论(经济社会思想文化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年版,第 页;苑书义:孙中山设计的农业近代化模式,近代史研究 年第 期。梁其姿:孙中山为何把吃素上升到国家层面,文史博览 年第 期。孙中山:建国方略之二:实业计划(物质建设),见建国方略,第 页。孙中山所称有机化学家“裴在辂氏”即于 年人工合成油质和脂肪的法国化学家柏赛罗(),中译名另有伯赛罗、贝塞罗等,今多译为贝特洛。相关研究见乐长高、仝小兰、盛寿日:有机化学,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年版,第 页。生物化学研究食品,明肉食之毒质,定素食之优长。吾友李石曾留学法国,并游于巴
10、氏高氏之门,以研究农学而注意大豆,以与开“万国乳会”而主张豆乳,由豆乳代牛乳之推广,而主张以豆食代肉食,远引化学诸家之理,近应素食卫生之需,此巴黎豆腐公司之所由起也。在建国方略和相关的讲演中,孙中山拒绝诸多肉类荤食,特别推崇豆腐、豆芽、豆浆等豆制品的营养价值。大豆原产自中国,人工栽培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先秦各地以“荏菽”“菽”“藿”命名,分布极为广泛。大豆所含的全价蛋白质包含人体无法合成的八种必需氨基酸、磷和其他营养成分,对保障智力发育、维持免疫力具有重要作用。通过长期的饮食实践,历代百姓在漫长的农耕习俗中形成了合理搭配豆制品获取蛋白质的朴素经验。在先秦文献中,就以“藿食者”和“肉食者”分
11、别代指平民百姓和统治者,强调两者之间在物质上的悬殊差异。传统饮食史研究证明,选择食用豆类蛋白质代替肉类蛋白质是一种因生产力低下和资源匮乏的无奈之举。而豆腐作为中国的独特发明,虽然学界尚未就其发明时间达成共识,但至迟到宋代,豆腐就已经成为平民百姓的日常食物。正是对大豆的充分利用,以及豆浆、豆腐、豆干等种类丰富的豆制品的发明,避免了中国历史上亿万贫苦民众因肉食匮乏导致的蛋白质缺失,维持身体健康;进而融合儒家守孝文化、道家养生理念与佛教不杀生教义,推动士大夫阶层产生了崇尚俭朴修心、淡泊明志的素食文化,将食素作为提升生命品质与回归自然的精神象征。而在建国方略中,孙中山对豆制品和牛奶的态度并非出于家庭贫
12、穷的被迫选择,也非传统士大夫对个人修养的素食文化认同,而是基于现代化学知识的素食养生理念。孙中山虽自幼家贫,但 岁即随其兄孙眉远赴美国檀香山,物质生活条件得到很大改善。青年孙中山并不排斥牛肉、牛奶等荤食。据孙中山在广州博济医院华南医学堂时的同学刘谦一回忆,孙中山日常最爱吃牛肉饭和猪血粥,谓之“价廉味美而营养丰富也”。在震惊中外的英伦绑架案(年)发生当天,食不下咽的孙中山向看守索取的唯一食物就是牛奶。由于惧怕饮食被投毒,在被囚的 天里,孙中山仅靠进食少量的乳茗和鸡蛋挨到获救。回国后,牛奶、粥糜和肉汁等流质食物也成为孙中山患胃病后的主要食谱,但他的消化不良症仍时常复发。对牛奶的转变起源于孙氏中年的
13、一次严重的胃病复发。在日本医生高野太吉的指导下,他仅以新鲜果蔬、鱼肉和硬饭为食,成功治愈了多年的胃痛病。此后,他便自称为一名食素养生者。综合对孙中山生平饮食习惯的回忆记录来看,孙中山日常以果蔬和甘薯为主食,喜食花生;多提及其“不惯食肉”或“不喜食肉类”,但常吃咸鱼和鲜鱼类;不喜饮茶和酒类,多饮用鸡汤、燕窝补身和一种未成酒的葡萄汁润喉。由此可见,孙中山提倡的素食并非严格的素食主义,即拒斥一切动物食品,而是基于个人口味、养生需求部分素食或“准素食”方案。素食、科学与反殖民 全球史视野中的孙中山“大豆工业”计划孙中山:建国方略之一孙文学说(心理建设)行易知难,见建国方略,第 页。赵荣光:中华饮食文化
14、史 鼎中之变:从田园、厨房到餐桌(第 卷),浙江教育出版社,年版,第 页。“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见刘向著,赵善论疏证:说苑疏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第 页。关于豆腐的产生,有刘安发明说、王莽煮酪说、打虎亭汉墓石刻画说等。参见赵荣光:中华饮食文化史 鼎中之变:从田园、厨房到餐桌(第 卷),第 页。赵荣光:中国饮食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版,第 页;鲁永超、潘东潮主编:我行我素 中国素食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年版,第 页。刘谦一:孙中山先生轶事十则,见广东省政协文化和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从辛亥革命到国民革命:孙中山文史资料精编(下),广东人民出版社,年版,第 页。孙中山这样回忆
15、被囚时的情形:“予被禁后数小时,有监守者一人入监守者询予以饮食,予仅令取牛乳少许而已”。孙中山:伦敦被难记,见孙中山全集(第 卷),中华书局,年版,第 页。孙中山被抓后,曾给看守他的两个监管人之一的科尔递纸条,请求他送信给朋友救命。但忠于职守的科尔转手就把纸条交给了清朝驻英国大使馆,清政府加强了对孙氏的监控,并制定了秘密裁决计划。由于看不到获救的希望,孙中山一度饮食不安。据他回忆:“予被幽使馆中第觉饮食之可厌,而并未念及饮食之可以置毒,故尚日进乳茗少许,间或啖鸡卵一枚,得藉延残喘,以待予良友之营救。”直到第 天,孙中山以基督徒的身份再次劝说科尔,才打动了科尔为其送信。“厥后接康德黎君来简,而食
16、量之增与睡境并进矣。”乳茗,即奶茶。参见孙中山:伦敦被难记,见孙中山全集(第 卷),第 页。年孙逸仙伦敦被难记则为:“日食牛乳、咖啡。”见孙中山:孙逸仙伦敦被难记,孙文主义研究会,年版,第 页。温雄飞:孙中山先生在檀香山,见广宇:东方巨人孙中山(上),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 页;吴铁城:忆述总理言行二三事,见广宇:东方巨人孙中山(上),第 页。如果说私人医生高野太吉的养生理念使养生素食主义成为孙中山的个人选择,那么使孙中山将大豆制品视为救国素食的关键人物则是其革命好友李石曾(年)。在孙文学说中,孙氏反复提及李石曾关于大豆和豆制品可以发展中国外贸经济的主张,将李氏与法国著名化学家巴斯德和柏赛
17、罗比肩而立,认为李石曾的大豆学说为“泰西今日最著名科学家之所苦心孤诣研求而不可得者”。因此,李氏也是理解孙中山大豆计划的关键人物。李石曾,字煜瀛,为清末清流名臣李鸿藻第三子,曾参与辛亥革命,并在海外多番资助孙中山从事革命活动。中华民国成立后旋即归国从政,被称为“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此外,李石曾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身份:他是近代第一位主张以豆浆代替牛乳的化学家。这源于李石曾海外的农学经历。年,年仅 岁的李石曾随驻法公使出国游学,就读于巴黎南郊的蒙达尔纪()农业专科学校学习农学。在克鲁泡特金(年)的互助论及欧洲微菌学的影响下,李石曾坚信容易滋生微生物的乳肉食品不如蔬果纯净,逐渐改变为一名坚定的素食
18、无政府主义者。离开农校后,他进入巴斯德研究所()研究如何用植物蛋白代替动物蛋白。中国悠久的平民素食传统启发了李石曾,借助最新的化学元素分析和微生物检测方法,他发现大豆的营养成分较牛奶亦毫不逊色,“其功用同牛乳而价又较廉,且无染毒之患”,“舍豆浆外无可代牛乳之物也”。这些观点被系统性地浓缩在了 年出版的化学专著大豆里。李石曾的雄心壮志并不仅仅满足于实验室中的理论诠释,他尝试在海外开设豆制品公司,将大豆计划付诸实践。凭借家族深厚的政治关系网,年李石曾很快依靠归国筹措的第一桶金在巴黎城内的一家民房开设了“巴黎豆腐公司”,采用全套最新机械设备生产豆制品。这家名为“”的中国食品工厂在刚开业时引起了一时的
19、轰动,但很快因中西口味不同而衰落,靠赴法打工的中国人光顾才能勉强维持。在苦撑 年后,凭借一战期间欧洲政府的大量军粮订单又跃升为中国和欧洲的明星公司。李石曾开设的巴黎豆腐公司,在孙中山年谱孙中山全集中尚无相关文字描述。目前只有李石曾晚年纪念孙中山的一篇回忆文章中提到了孙中山参观巴黎豆腐公司的概况:孙中山先生他来参观我的豆腐大豆工业化学机关,并且详细访问我,把跟我的谈话,写在随身携带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孙先生在上海出版他的著作,还把他当时记录的他跟我谈话的一段给我看,问我有没有错误,如有错误希望我给他修正,这可见孙先生的虚心。虽然两位当事人对这段谈话也仅存这一段简短的记录,但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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