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与戡乱:清华简《五纪》中的两个重要元素.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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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洪水与乱:清华简五纪中的两个重要元素曹峰(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 0 0 8 7 2)摘要:洪水和乱这两个元素构成了五纪解读的关键,深人探讨这两个元素,将有助于对五纪性质、上古传说作出更为清晰的认识。五纪所代表战国时人的历史想象是以一治一乱为模式的,“洪水”是混乱的象征,一定是破坏势力造就的,这就导出了圣王重建宇宙秩序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因此没有必要非得与“大禹治水”关联起来。黄帝的历史地位正是建立在“乱”基础之上的,如果以“刑德”“文武”来概括圣王的作为,那么黄帝显然偏重刑和武,这也符合后世据功德评定帝王庙号时用“功来概括初代帝王事迹的现象。关键词:清华简;五纪;洪水;裁乱中图分类号:K8
2、77.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 0 0 1-8 6 2 X(2023)06-0031-006五纪是目前备受学界关注的出土文献,此文是清华简中的一篇,有1 30 支竹简,近5 0 0 0言,算是战国时代的鸿篇巨制了。其主旨是天人之学,以从天道到人事为叙事模式、以“五”为主要的数字框架、以“后”为主人公,构建了一个非常严整的天人秩序,为宇宙中的日月星辰、大小神,乃至人间道德、官职制度,都安排了适当的位置,格局宏大,气度不凡,而且充满了神秘感,对研究战国时期中国人的宇宙观念、天道思想、政治想象、道德设计有极大的帮助。相信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期,五纪都将是研究的热点,并为我们带来许多新的知识增长点。
3、这样的文章在传世文献中很少看到,和诸子百家的风格更有很大不同,很可能是只为极少数高层统治者服务的帝王之学。因为阐述的是宇宙间超越时空的普遍法则,所以五纪没有出现具体的时代背景和空间坐标,人物也都是想象出来的,出场最多的人物是“后”,以他的口吻讲述了比他更早的“后帝”“黄帝”的事迹,以及后自身的政治作为。后帝、黄帝本刊网址在线杂志:*基金项目:贵州省2 0 2 2 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 清华简天道类文献综合研究”(2 2 GZGX2)作者简介:曹峰(1 9 6 5 一),山西灵石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先秦秦汉哲学、道家哲学、诸子
4、学、出土文献。31事迹中出现了两个重要的事项或者说重要的元素,即“洪水”和“乱”,构成了五纪解读的关键。深人探讨这两个元素,将有助于对五纪性质、上古传说作出更为清晰的认识一、“洪水”是混乱的象征五纪一开篇就说:“唯昔方有洪,奋溢于上,玩其有中,戏其有德,以腾乱天纪。后帝、四干、四辅,乃耸乃惧,称以图。”(1)说的是遥远的古代,到处都是洪水,其势力迅猛,达到不可控制的程度,玩弄“中”(大致可以归为与政治秩序相关的规范),戏弄“德”(大致可以归为与伦理秩序相关的规范),凌驾并破坏天纪(宇宙法则)。后帝(上古帝王)、四干(重要诸侯)、四辅(主要辅臣),感到非常恐惧,宣称克制自我以图应对。接下来,文章
5、通过“后日”,以非常统一的语言风格源源不断地阐述了关于宇宙秩序的构想,即通过以“五”为主的数字要素,把天文历法、各种神、人体组织、人间伦理、官职制度等等,全部组合起来,构江准镐埋 2 0 2 3.6成一个庞大而严整的天人体系,形成一篇阐述宇宙大法的文章。但是“后日”里面再也没有出现洪水,这个在五纪开头出现、显然极为重要的事项或者说元素,在五纪思想构建中究竟起着怎样的作用,为何后面又不需要了呢?洪水是一个世界性的上古史话题,几乎各大文明都有与洪水相关的记录,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地理学考古的验证。尚书就有大量关于洪水的记录,例如洪范篇周武王向商代遗臣箕子请教治理天下的根本大法,箕子就是从洪水开始讲起的
6、:“我闻在昔,洪水,汨陈其五行。”新近公布的清华简三不韦的篇首和篇尾也都提到洪灾,连描述方式也和五纪以及洪范相当一致:“唯昔方有洪,不用五则,不行五行,不听五音,不章五色,不 食五味,以戏自欢自乱,用作无刑。”“唯昔方有洪,溢戏,高其有水,权其有中,漫,乃乱纪纲,莫信德。”(2)看来五纪和洪范三不韦一样,都是借助洪水进人话题的。提到洪水,人们很快就会想到“大禹治水”,因为这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神话母题。因此,学者在研究五纪的过程中自然倾向于认为洪水是自然现象,既然五纪从治理洪水开始讲起,里面的主人公应该和大禹有关。但这应该是一种先人为主的认识偏差,需要澄清。洪水作为地球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自然现象
7、,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历史记忆,并将此深刻记忆融入代代相传的神话传说之中。经历过洪灾的古代中国人也不例外,由此造就了“大禹治水”等著名的神话母题、历史传说。从五纪来看,古人并没有将洪灾视为纯粹的自然现象,五纪的叙述逻辑是从大乱到大治,而造成大乱者一定是某种破坏势力,其主体一定是特定的人或者神。洪范“我闻在昔,埋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界洪范九畴,彝伦攸數。则砸死,禹乃嗣兴”这一段,历代的解释都认为是因为用堵塞的方法治理洪水,结果被天帝流放处死。这确实有不可思议之处:为何要用这么笨拙的方法来治水?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这完全是不自量力的;天帝又为何要处死一个治水方法有误的人?洪范在说堵塞洪水
8、之后,又说他“汨陈其五行”,即破坏了天地间最为重要的秩序,即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也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堵塞了洪水,“五行”就会遭到破坏?历代学者只能32作出一些勉为其难的解答,例如曾运乾云:“言昔治洪水,不务疏导,而务障塞,失水之性,以至乱列五行。”1 就是说五行失序,是由水之性被破坏引发的。结合五纪三不韦这些出土文献可以明白,稣在此一定是代表使天下大乱的势力,而之子禹则是使天下秩序得以恢复的圣王,所以天帝又把代表治理天下大法的“彝伦”授予了他。有趣的是,在五纪中,作为反叛势力的尤是黄帝之子。这对父子关系及其代表的角色与和禹的关系相似,只不过颠倒过来了。古人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父子关系,非常值得探
9、究。(3)既然确定洪水不只是自然现象,那么,五纪的很多内容就好解释了。此文完全没有治理洪水的具体内容,当后帝带领“四干”“四辅”等重要辅臣重新修列“日月星辰岁”的“五纪”之后,世界变得一片光明,洪水也就止息了。显然,后帝和洪范中的大禹一样,是在掌握了“彝伦”或“五纪”等治理天下的根本大法之后,天下才安定下来。五纪“玩其有中,戏其有德,以腾乱天纪”的主人一定不是洪水,而是破坏者,洪水只是一个序曲,一种手段,是破坏者一手造成的,其结果是“有中”“有德”“天纪”这些天下最高的法则和秩序被破坏了,后帝及其臣下不得不出来重整山河。清华简三不韦直接说“有洪”是损毁“五刑”“五则”“五行”“五音”“五色”“
10、五味”并导致“乱纪纲,莫信德”的主体,这就和的作为“汨陈其五行”很像。从“高其有水”来看,“有洪”就是这个主体,甚至有制造水势的本领。因此,五行被破坏,并不像曾运乾说的那样是因为水之性被破坏而引发的,而完全是作为破坏势力的故意造成的。即使没有出现洪水,类似的故事套路在别的书里也能看到。如马王堆帛书黄帝四经十六经描述了黄帝如何结束无序、重建有序的过程,其中的观篇说“天地已成,而民生,逆顺无纪,德虐无刑,静作无时,先后无名,今吾欲得逆顺之纪 以为天下正”,于是黄帝命令力黑“浸行伏暨,周流四国,以观无恒,善之法则。2 1 5 2 可见世界最初的状态是混乱的、“无纪”“无刑”“无时”“无名”“无恒”的
11、,这也类似五纪所述“有中”“有德”“天纪”遭到破坏的状态。清华简殷高宗问于三寿指出“殷邦之妖祥”“四海之夷”等破坏势力甚至能够导致“五宝变色”“星月乱行”等天文失序,这也和五纪极为接近。上博楚简恒洪水与乱:清华简五纪中的两个重要元素先也有类似的叙事模式,此文先描述了世界之然事件、自然现象,他们倾向于认为这是某种邪初是“太朴”“太静”“太虚”的,经过一番宇宙生成恶势力造成的,例如以蛋尤、和共工为代表的过程之后,“不善”就出现了:“先者有善,有治无部族,从而衬托出黄帝、舜和大禹的正面形象。蛋乱。有人焉有不善,乱出于人。”恒先认为世界尤、和共工的罪恶不仅仅在于有“魔法”制造洪本来是善的,不存在混乱,
12、因为有人的活动,才导水,而且还往往破坏秩序、践踏法则、不守公德。致了不善与乱。这个“人”的代表,应该就是,或经过一番博奔,黄帝、舜和大禹才把正义、秩序、者五纪中制造洪水的那种势力。可见这种由乱公德重建起来。这是一种套路,甚至是古人的戏到治,或者由治到乱再到治的叙事模式在先秦文文,即天现妖祥一世间大乱一圣人救世一天下太献中非常多见,不一定非要以洪水为背景。造成平。套路不变,人物可变。这种加人历史、宗教、神混乱者是特定的人或神,然后再由圣王即天道的话和道德的戏文,有正面形象和负面形象的激烈化身出面重建秩序。3博奔,从而呈现强烈的戏剧性,为人喜闻乐见,同总之,“有洪”不应该简单理解为有洪水,而时又成
13、为古史传承、道德教化的重要载体,容易是能够制造洪水的妖孽势力。如清华简整理者指得到统治阶层的重视,所以能够代代相传。出,五纪中的“圜汝水”,即山海经大荒北经“治水”为何后来成为大禹的专利呢?这是个载“蛋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日极为复杂的话题,无法在此充分展开,只能概括,雨止”这件事情。袁青进一步论证蛋尤是善于言之。如果仔细收集、审查有关大禹的资料,可以制造洪水的人:“蛋尤善使水,黄帝要征伐他,与发现,大禹在文献中出场时确实与洪水有关。如后帝面对天下洪水的状况也是十分相似的。”4鲍尚书的舜典吕刑等都提到他“平水土”,彦东、薛孟佳两位学者直接将“有洪”读为“有禹贡说:“禹别九州,随山
14、浚川,任土作贡。”益共”,认为“有共”可能就是上古时期的共工氏,这稷以大禹的口吻说:“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是很有启发性的见解。5 左传昭公十七年称:下民昏垫。予乘四载,随山刊木,暨益奏庶鲜食。“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国语周语予决九川,距四海,浚会距川。”此外,西周青铜下记载了共工氏灭亡的原因,正是“雍防百川,器幽公及诗经长发左传襄公四年楚堕高埋库,以害天下”。其实,尚书尧典提到共辞天问也都有相关记载。因此,这有可能是一工作乱的时候,下文就出现了“汤汤洪水方割,荡个有治水经验并因此在政治上取得成功的部族。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但过去并没有将此二者到了洪范,禹已经被进一步神化为从大
15、乱到大关联起来,现在通过五纪三不韦可知,两者治博奔过程中的正面人物。五纪没有出现禹,肯定有关,即滔洪水正是共工所为。这些文献重整山河、实现大治的人物是上古帝王后帝。五对论证“有洪实际上是一个实体有很大帮助,但纪中除了黄帝、蛋尤之外,没有出现其他文献可两位作者仍然拘泥于治水传说,认为“有共”和见的历史人物。三不韦中出现了和禹,但也都是因为治水方法不当、违背自然规律而失败的,只是说没有效法“帝命”,禹则相反,但并未提这是没有必要的。刘钊认为,通过三不韦可知,及治理洪水的好坏。这也说明平治洪水的帽子不当时的“洪水”具有三位一体的特性,既可指洪水,能只戴到禹的头上,如果“洪水”是大乱的象征,又可指“共
16、工”之人和共工之部族,在用词上具有那么任何有为的帝王都必须加以治理双关性;甚至认为“上帝所“不界 或赐 的范”就到了春秋战国之际,上古帝王成为诸子的语是因洪水而起,所以才称之为洪范”。6 这也是料,“大禹治水”的故事重点开始转移。以墨子很有见地的观点。孟子为代表的文献,开始构建大禹“三过家门在尚书舜典中,和共工是“四凶”中的而不入”“腓无肢,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辛苦两个。按照孟子万章上的记载,共工氏后来被为民、大公无私的形象。在道家这里,故事重点也舜所灭,荀子议兵和战国策秦策则说“禹从禹因治水成功而成为天下统治者,转向治水方伐共工”。可见,共工氏在上古传说中始终是因反法的合理性上,如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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