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下的倩影.docx

珠帘下的倩影
——古典诗词中“珠帘”的暗示性

忻州师范学院附属中学 乐耘

一次月考中，有一道语言运用题难住了绝大多数学生：
15．依次填入下面一段文字横线处的诗句，衔接最恰当的一组是（3分）
帘是古人居室习见之物，但在中国建筑中是起着神秘作用的东西。帘多以竹、苇制成，“ ， ”，那必然是很雅洁的竹帘子。在现代，帘用得最多的地方是窗，古诗文中的帘其实更多的是指挂在门上的帘，“ ， ”。帘在建筑中起“隔”的作用，且是隔中有透，静中有动，“ ， ”。“帘”作为诗歌中的意象，更多的是与表达离情别怨、伤春惜暮的思想感情有关，“ ， ”。“ ， ”则有一种暗示的意味在里面。帘与恋音同，帘者恋也，也可说是帘的妙解了，“ ， ”。
①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②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③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④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⑤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⑥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A．②①⑤⑥③④ B．⑤⑥②③①④ C．②④①③⑥④ D．⑤②④①⑥③

其实，这道题不仅考查学生对诗句字面意思的理解，更考查对诗歌语言暗示性的理解。正如林庚先生在《说木叶》中写道：“这暗示性仿佛是概念的影子，常常躲在概念的背后，我们不留心就不会察觉它的存在。敏感而有修养的诗人们正在于能认识语言形象中一切潜在的力量，把这些潜在的力量与概念中的意义交织组合起来，于是成为丰富多彩一言难尽的言说。”诗歌是想象的国度，缺少了对语言形象和意境的想象，绝对难以读懂诗歌。
“珠帘”是一个常见的意象。珠帘，即用细小的珍珠串成的帘子，常常还搭配“玉钩”“画堂”这样的意象，如此华美精致之物，暗示主人公的高贵和美丽。晋人王嘉在《拾遗记》中记载：越国进献给吴国两位美女——西施与郑旦，吴王将她们安置在涂抹着香料的华屋，用珠帘“朝下以蔽景（景指阳光），夕卷以待月”。唐人罗隐在《帘》诗中说：“叠影重纹映画堂，玉钩银烛共萤煌。会应得见神仙在，休下真珠十二行。”人们把珠帘后的女子想象成是神仙般脱俗美丽的女子，而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形象才能与那珠帘、玉钩相配。“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赠别》）扬州路上不知有多少珠帘，所有帘下不知有多少红衣翠袖的美人，但“卷上珠帘总不如”！不如谁？谁不如？诗中都未明说，含吐不露，但读者已完全能意会了。这里“卷上珠帘”四字用得很不平常，它不但使“总不如”的结论更形象，更有说服力，而且将扬州珠光宝气的繁华气象一并传出。
“竹帘”可就与美人无关，而常与雅士、隐士为伍，因为竹子色青，淡雅高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是最典型的例子。注意“青帘”的帘子并非本文所说的挂在门窗上起遮挡作用的帘子，而是旧时酒店门口挂的幌子，多用青布制成，此帘非彼帘。
帘在建筑中起“隔“的作用，且是隔中有透，实中有虚，静中有动，因此帘掩佳人，若隐若现；而佳人透帘观望，一切尽在眼底。隔在帘外的大多是初春嫩蕊、残春落红，抑或鸟鸣柳影、秋雨寒霜、木叶冷月……如“海棠帘外影”“帘外樱桃花半谢”“风帘燕舞莺啼柳”“杜鹃声咽隔帘栊”“微雨小庭春寂寞，燕飞莺语隔帘栊”“暮雨轻烟魂断，隔帘栊”“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等等。若春景明媚则显示女子青春尚在，充满对未来的期盼；若残春飘红，则显示红颜将逝，充满对青春的伤感；若秋风秋雨，则一切都绝望了，只剩下断魂的躯体和无望的等待。而遮在帘内的则是女子的容颜、动作、心情、期盼，还有如烟似的梦，如“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等等。但诗人又不对女主人公作实写，读者往往只见一弯眉、一双手，甚至只见一个眼神，留出大量的空白让人猜想，巧妙地避开了描写的难题，而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晏几道《玉楼春》）珠帘隔住的只是外人好奇或者窥探的眼光，隔不住主人公内心满溢的愁绪与思念。言情圣手琼瑶借用“一帘幽梦”做小说标题，实在是高明，概括了女主人公所有的心理状况，却又难以细说。
由于这样的作用，珠帘总是垂挂在门上的。卷起来的时候很少。“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王昌龄《长信秋词》）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一个秋夜里，外面是梧桐的枯叶飘落井边，清霜满地；里面是一位佳人躺在珠帘后的榻上，孤寂地细数那静夜里的一滴滴漏声。为什么是孤寂的？诗人没说，可是暗示出来了：珠帘不卷。珠帘在什么时候会卷起呢？除了前面《拾遗记》里说的“夕卷以待月”，有人来了的时候也会卷起。“不卷”就意味着没有人来。一位孤寂美丽的女子自然是在等待她的爱人了，苦苦等待了许久——也许一白天，也许一晚上，还可能从春等到秋季，然而望穿秋水也了无音信，只能在岁月的流逝中（漏声）孤寂地继续等待，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就像《边城》里的翠翠，也许明天，也许永远。无尽的凄凉和伤感弥漫在诗歌的意境里，使人爱怜，使人哀伤。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韦庄《菩萨蛮》其七）则是另一番情景。美人在帘下听到了期盼已久的车轱辘声，还未见到情郎，就已经眉开眼笑了，写出了女子的痴情与欢喜，形象描绘得既含蓄又活泼。
也有主人公自己把珠帘卷起来的，一般都是表现女子难以等待下去。“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李煜《摊破浣溪沙》）主人公卷帘上钩，依窗远望，看到的是“风里落花”，美好的春天很快要逝去了，那落红将归依何处？“风里落花谁是主？”其实主人公问的是自己的归宿，眼看美好的青春将逝，娇媚的容颜将老，心爱的人却不知在何方，我心无依，内心充满感慨与无奈。“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时光流逝，但爱人音信全无，反映出主人公在愁苦和思念中对青春流逝的无奈和惋惜。青鸟不理会她的期盼，自顾自飞走了，所有的春景不但没有给她带来美好的感受，反而形成了重重“春恨锁重楼”。还有大家熟悉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爱人不归，西风多情卷起珠帘，显示出来的却是憔悴的容颜、消瘦的身影，不言思念，然思念之深却感人至深，这真的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还能有什么语言能比珠帘下那孤寂的形象能给人更强烈的感受呢？
李白有首《怨情》诗：“美人卷珠帘，独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更加直接明了地揭示了女主人公的情感。珠帘下的美人是“独坐”，点名处境孤寂，“颦蛾眉”“泪痕湿”刻画出悲伤的形象，诗人不知她内心思念和怨恨的是谁，只是深深同情她的不幸，同时也是为自己不能获得君王的青睐而哀怨。
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失去，容易受到伤害，也越容易引起读者的同情与共鸣。伤春、惜春的诗词作品中出现大量珠帘下的孤独倩影，“珠帘”在塑造美丽形象的同时也暗示出女主人公的期盼与喜悦、思念与孤寂、无奈与悲伤。这就是这个美丽意象所具有的一般性的内涵。发展到词，“卷珠帘”成为一个词牌名，词作多为恋情词，其内涵的暗示性逐渐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