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诺悖论：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pdf

社会科学文摘SOCIALSCIENCESDIGEST36哲学学王庆节芝诺悸论：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芝诺悖论：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文/王庆节从海德格尔对时间问题的思考出发，本文对芝诺悖论给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形而上学的时间论解释。这一时间论解释试图说明，从巴门尼德与芝诺开始的关于存在与运动的思考，尤其是著名的芝诺悖论，在何种意义上开启了后世西方形而上学关于存在与时间问题之思考正统的“开端”，以及这一正统的开端又在何种意义上“遗忘”和“遮蔽”了关于存在与时间的源初问题。巴门尼德：关于存在的学说与西方形而上学发问的缘起和正统要想真正理解芝诺关于运动的悖论，我们需要回到巴门尼德关于存在的学说。海德格尔对巴门尼德存在学说的解释，与传统的解释有本质性的不同。现在的问题是，巴门尼德关于存在的思考为什么这般重要？其核心要义究竟何在？按照一般哲学史家的梳理，我把巴门尼德的存在学说的传统理解概括为三个命题。第一，存在命题或者“是”命题。这个命题的表达式为：存在者存在，不可能不存在。或者更精确地说，是者是，不是不是。第二，同一命题。这个命题的表达式为：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第三，真理命题。它的表达式为：存在的路是真理之路；不存在的路是非真理的意见之路，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道路。综观巴门尼德存在学说的三个命题，第二个命题最为关键，因为第一个命题讲的其实是古老的“一切是一”的道理。有些在巴门尼德之前的睿智之士，如辛普里丘记载，巴门尼德的老师克塞诺芬尼就已经提出了这个命题的基本思想，而巴门尼德的存在命题很可能就是对其老师学说的继承、提炼和发挥。相形之下，第二个命题应该是巴门尼德的独创。而且，唯有在承认第二个命题的基础上，第一个命题的巴门尼德意义以及第三个命题的合法性才可能真正得到澄清和确立。同样，正是在这三个命题的基础上，整个西方形而上学存在问题的后续争论及其展开也才获得了真实的意义和发展路径。严格说来，“存在命题”是巴门尼德从他的老师那里继承而来。巴门尼德不同的地方在于他采纳了特别的论证方式，而正是这种特别的论证方式，影响了后世全部西方哲学形而上学关于存在的思考。这一论证方式就是从人类“思想”和“语言”的角度来理解和解释“存在”，并将“存在”与“可思”或者“可说出”等同起来，这就是巴门尼德第二命题，即“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命题的要害所在。所以，巴门尼德的“第二”命题才是其真正的“第一”。如此说来，一旦可“思”可“说”成了存在与否的唯一标准，那么，存在就和可以用谓词描述出来判断语句的内涵等同，成为“是”，成为可以明确判明真假的东西。由此，巴门尼德也就引出了他的第三个命题，即真和假无疑就关于“是”的真假判断，是可以明确区分的。存在的路是真理之路，是可以说出和值得思考的。而与之相反，不可以说出和思考的路则是不存在的，是非真理的意见之路。是抑或不是，两者相互矛盾，水火不容。如此看来，巴门尼德学说的核心就是后来西方思想逻辑思维的开端，尤其是最根本的同一律，即A=A。沿着这一理解和解释，从巴门尼德教海书的“是者是，不（可能）是不是”出发，一直到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的“关于不可说的，我们只能保持沉默”，我们不难看出全部西方哲学形而上学的主流方向或正统理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考，都可以看作是希腊哲学对巴门尼德存在学说的回应和阐发。因此，巴门尼德的问题构成全部西方形而上学问题的核心以及古今争论的渊。这个巴门尼德的问题用后来莱布尼茨的发问方式表达出来就是：“为什么竟然有某物，而不是什么都没有？”显然，按照传统的解释，莱布尼茨这一发问沿着正统形而上学存在问题发问路向向前伸展，即所发问的焦点集聚在前半句“为什么竟然有某物”之上。在这般解释下的莱布尼茨，其对形而上学之根基的发问，重点就被放在了：“为什么世间万事万物是如此这般的存在，而不是别样的存在，它们各自存在的根202年第7 月37王庆节芝诺论：海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哲学据和缘由何在？”而这一解释思路用随后的莱布尼茨的追随者沃尔夫的一个公式说出来：“任何事物都有其有而不是其没有的理由。”因此，哲学家乃至全部人类思维的任务就仅仅在于为现有的存在提供理由，提供论证和说明。应该说，这个发问方向极大地影响了随后的康德问题，即“作为先天综合判断”的“经验性的”数学和自然科学的真理性知识“如何可能”，以及黑格尔的“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的著名论断。这个后来被称之为全部西方形而上学基本问题的莱布尼茨命题，又在两个方向上与巴门尼德区别开来。第一，因为形而上学的重点是要解释个别事物存在的理由，而非在将存在物与非存在物区别开来的过程中使得存在本身得以彰显，莱布尼茨的形而上学关注点就被引向了发问逻辑学的充足理由律，即某个存在者的实际存在以及如何存在的方向上。这和发问同一律和矛盾律之根基，即存在本身以及发问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存在论差异关系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第二，我们看到，莱布尼茨是以发问的方式延续问题，而巴门尼德则是以断言的方式开创问题。因此，如果我们要真正弄清楚莱布尼茨，乃至康德和黑格尔的问题提法和原始理路，必须返回到巴门尼德。不是沿着莱布尼茨进到康德、黑格尔，而是经由亚里士多德回到前苏格拉底的巴门尼德和赫拉克利特，去探寻全部西方形而上学基本问题的渊源和导引，这是海德格尔著名的形而上学导论一书的真正问题意识所在。而要想说明，以巴门尼德为开端的关于将存在问题解释为“是”的问题是如何建立起自身的正统地位的，我们就需要转到巴门尼德的学生芝诺。具体讨论芝诺如何通过揭示存在者在时间中变动和变化之不可能的“论”，来为其老师的存在学说进行辩护。正是这一辩护极大地影响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从而奠定了西方形而上学思考存在与时间问题的正统。芝诺悸论：作为西方形而上学中“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芝诺通过“悖论”从反面来论证时间和运动的不可能，从而得出和巴门尼德相同的结论。而恰恰因为如此，他将时间问题引人了西方哲学形而上学思考的殿堂。就思想的本质而言，如果说巴门尼德依赖的是后来思想逻辑中的“同一律”，我们不妨说，芝诺依赖的则是思想逻辑中的矛盾律，两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按照我们前面的论述，巴门尼德的基本立场通过三个基本命题表现出来。而这三个基本命题中贯穿有两个基本原则。第一个原则是“一”的原则。存在是一，而不是多。第二个原则是“思”或“说”的逻各斯原则，即凡是不可无矛盾地道说和思想的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思想与存在同一。这两个原则在巴门尼德、芝诺那里实质上是一体两面，合二为一，并通过“真理”概念体现出来。当然，和巴门尼德相比，芝诺的悖论比巴门尼德的断言更多地展现出第二个原则的威力。正因为我们不可能无矛盾地去道说和去思想在时间中的运动，所以，运动和时间不可能存在。而因为运动与时间不可能存在，这就反证了巴门尼德的第一命题：存在为“二”和“唯一”。芝诺的第一个论是：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越过无穷的点。换句话说，任何的时间运动，一定是从某个确定的点开始的运动。而芝诺则向我们揭示，这个所谓的“始点”或“起点”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无矛盾地“开始”去“思想”和去“道说”在有限的时间内越过无穷的点这样的事情。芝诺的第二个悖论是：希腊的第一勇士阿克琉斯跑不过（在前的）乌龟。与第一个悖论稍许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讲某个物体在时间中运动的不可能，现在是讲这个物体A和那个物体B之间在时间和运动上进行比较（竞赛）的不可能。如果说理解第一个悖论的关键在于“起点”问题，理解第二个悖论的关键则在于“终点”问题，而“起点”与“终点”加起来，就是时间与运动的可能性问题。但什么叫“阿克琉斯跑不过乌龟”呢？这是一个比赛，这里的“跑得过”“跑不过”需要事先预设有一个确定的尺度。如此说来，这里的关键并不在于阿克琉斯“跑得过”还是“跑不过”（在前的）乌龟，而是如此这般的“比较”或“比赛”无法成为可能。因此，无论是运动和变化之发生的“起点”问题，还是运动与变化之比较的“尺规”问题，从形而上学的层面上看，都是哲人们在对确定“这一个”的存在可能性或其存在可能性的基础进行发问。按照我的理解，哲学形而上学层面上的存在论的“这一个”的问题，同构于时间论上的“现在”或“当下”问题。这一点实际上应该是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首先明确指明并加以专题论述的。在海德格尔看来，在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之中，社会科学文摘ISCOUIAUSCIENCESDIGEST38哲学学王庆节芝诺悖论：海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这些独特无二的“这一”，首先和原本都不是我们日常以为的“现成”在那里的对象物。万事万物的独特存在都经由或者以某个最突出的存在物即“人的存在”为基础。而这个“人的存在”，就其存在方式而言，就是不断地“去存在”和去成为“本已的存在”。实际上没有什么早已固定下来的“现在”，有的只是永远和不断地存在在“已经存在”的“过去”和“尚未存在”的“将来”“之间”的“现-在”或者“亲-在”。我们对这样的“之间”存在永远只能说“不”，不能说“是”。所以，它既存在又不存在，既是又不是，既在此时此地又不在此时此地，它永远不能为我们固定的思想、逻辑、概念、语言所完全把握，而我们的思想、逻辑、概念、语言又全然离不开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存在”并不等同“是”。如果我们像传统解释的巴门尼德和芝诺那样，将“存在”归结为“是”，我们自然就摆脱不了芝诺悖论的纠缠。这个“现-在”，尽管不可思不可说，不“是”，但海德格尔还是为它专门选择了一个词，叫Dasein，赋予它与传统哲学解释不同的用法，用来呈现它的特别的和源初性的存在和时间特质。如果我们沿着存在的“这一个”与“另一个”的方向来理解和讨论芝诺的前两个悖论的哲学形而上学和时间论的意义，芝诺的第三个和第四个论的真实意义也会随之敞开。芝诺的第三个悖论讲的是：飞矢不动。假设飞着的箭矢在其飞行的某一瞬间占据着一个空间，是静止不动的，那么，它在飞行“运动”的所有瞬间都必然是静止的。芝诺前两个悖论质疑的是无法确定运动的起点或终点，所以作为“现在”的“这一个”不可能。第三个悖论则是说，即使我们能够找到起点和终点，即解决了“这一个”的问题，也不能在一个物体运动的起点和终点之间建立起必然的联系。我们只能说这是“一个”和“又一个”的存在，或者是“这一个”和“下一个”的存在，而不能说它们“是”“同一个”的存在。在哲学形而上学的意义上说，这里涉及的是“同一个”存在物在传统时间性理解下的“连续性”问题。芝诺的第四个悖论是：在运动中，一半时间可以等于一倍的时间，所以运动不可能。和前面分析的三个悖论有别，芝诺第四个悖论所引发的问题实质在于，两个或者多个不同运动中的物体，如何能够在一个统一的框架内得到理解和说明？按我的理解，后来著名的“爱因斯坦火车”疑难无非就是这一芝诺悖论的最原始的表达。这个悖论在哲学形而上学上揭示的是“同时性”的问题，即这不再是“这一”和“下一”或“同一”的问题，而是“这一”和“另一”的“统一”问题，更进一步说，这在哲学上涉及的不再是“同一性”，而是“统一性”的问题。唯有我们在“数”量的同一性或逻辑学的“同一律”的意义上去理解，芝诺第三和第四个悖论中所出现的，“这一个”与“下一个”以及“这一个”与“另一个”的“同”与“不同”、“统一”与“不统一”的矛盾才可能得到真正避免。无问西东：“存在与时间”的开端和“一”的疑难从上述关于巴门尼德与芝诺的存在学说的讨论可以看出，芝诺悖论的核心依然是围绕存在论时间论的勺“二”的疑难展开，无论这个被理解和表述为“这一”“另一”“同一”还是“统一”，就运动和时间的角度而言，“这一”才是起点和尺度，决定的是运动和时间是否可能的问题，“另一”“同一”与“统一”则关涉运动与时间如何可能的问题。因此，在哲学存在论上对“这一”的定位和理解，往往就决定了“另”“同一”和“统一”的理解。所以，相形之下“这一”的问题就更为关键。总之，通过海德格尔哲学的视角，我们对西方哲学存在论的开端，即巴门尼德与芝诺的存在与时间学说进行了不同于传统哲学史的解读和分析。尤其是芝诺悖论，从时间的地平线或境域来探讨存在问题的奥秘，从一开始就将“一的哲学形而上学疑难问题细分为“这一”“另一”“同一”和“统一”的问题。在这其中，与人的行为活动相连和相关的“这一”最为关键，因为“这一”的定位决定了“初一”的位序和顺序，也正因为如此，“另一”“同一”和“统一”才成为可能，时间、运动以及由之而来的秩序和位序也才成为可能。颇为吊诡的是，从巴门尼德的断言到芝诺悖论而来的关于“这一”或者“现-在”的“存在与时间”的哲学疑难，直到如今，依然莫衷一是，并无一个固定或肯定的答案。如同海德格尔所言，它就像一尊峻拔的远古希腊塑像，屹立在哲学的开端，脾天下，傲视后世哲人，但却因此不断激发和生发出新的哲思和无穷无尽的发问。S【作者系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哲学与宗教学系教授；摘自哲学研究2023年第1 期；原题为芝诺悖论，海德格尔与西方哲学形而上学中“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