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pdf

生330概念史研究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口余冬林杨玉荣【摘要】自2 0 世纪2 0 年代汉剧坤伶登台以来，一些媒体纷纷聚焦于她们台上台下的生活。虽然在汉剧坤伶中道艺高超举止端肃者不乏其人，但在一些媒体的视野中，她们是一个函待规训的群体，是汉剧衰落的“红颜祸水”。在对汉剧坤伶进行规训和挞伐之时，它们又自觉不自觉地站在窥探者的立场上，热衰挖掘其私生活以迎合公众的窥探欲望。在这些媒体“建构”下，汉剧坤伶的整体形象日益负面化。【关键词】媒体；民国；汉剧；坤伶在一些民国媒体的视野下，汉剧坤伶是一个呕待规训的群体。最需要规训的是她们生活不检点和道艺之低下。此外，她们还是汉剧日益衰落的红颜祸水：汉剧坤伶蜂拥而起，打破汉剧内部生态平衡，败坏了社会风气；因其艺术生涯短暂又不利于汉剧艺术的传承等。一些媒体站在规训者和窥探者的立场上，一方面煞有介事地对汉剧坤伶进行指导和褒贬，另一方面又热衷挖掘她们的私生活以迎合公众的窥探欲望一、函待规训的对象在媒体眼中，汉剧坤伶是应当置于规训之下的对象。坤伶饱受病之处主要在于生活不检点和道艺较低下。（1）生活不检点。2 0 世纪2 0 年代初以来，汉口大多数妓院门庭冷落。于是，母或龟头让雏妓学习汉剧以招徕顾客，她们就成为早期汉剧坤伶的主要来源。正因如此，当她们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登台转变为坤伶时，自然不免将一些妓院的习气和做法带到舞台外的现实生活中。为了获得靠山，她们大多忙着拜干参义母，甚至以无干参或干参少为耻。她们赌博、吸毒、打茶围、应堂差等。权贵富贾在节日、寿辰以及嫁娶等之际，“往往会写条子派人将坤伶召来唱戏酒”。接到这些条子后，坤伶前往雇主家中从事唱戏有酒活动，这就是所谓“应堂差”。不过，“此时的应堂差同晚清燕都优伶“应堂会之差”又有*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汉剧坤伶群体研究（1 9 2 3一1 9 4 9）”（1 9 FYSB006）阶段文果胡非玄：近代汉口优之风及其对汉剧发展的影响，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 0 1 0 年第2 期331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不同，因为很可能是要留宿的”。也就是说，坤伶很有可能“变相卖淫”。不过，在坤伶中举止端庄私生活严肃者不乏其人，如筱牡丹花、代一鸣、罗惠兰、胡玉凤和筱津侠等。诚然，一些坤伶生活不检点的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这种现象无疑殃及了少数洁身自好的坤伶，更损害了汉剧坤伶群体的整体性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如使得一些媒体报人不敢或者羞于谈论汉剧坤伶；一些媒体和公众对她们的评价日趋负面。从上述媒体的文本中，我们看到了对坤伶“恬不知耻品格下流”“淫荡成性”等道德评判。这些由于道德话语建构的文本因蕴含着价值判断而具有某种真理性。毋庸置疑，这就是对“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社会性别观念的再生产。我们应当看到媒体利用议程设置和话语霸权造成的对坤伶个体或是群体的伤害。不过，若对媒体的功能有所了解，这一切就更加明朗了。媒体报道的根本作用在于，“为了界定和建构外部世界并使一种特定的社会秩序合法化。它们演绎、辩解、解释、证明当下的社会制度和政治秩序，为之提供合法性和合理性的证明和辩护”（2）道艺较低下。坤伶多限于天赋，“二净”“十杂”皆非彼辈所能胜任，故皆趋向花衫、青衣、须生、六外以及丑角等行。“由道艺上评论，除学习花衫的坤伶，尚能勉强够格外，其余行当均不足取，捧坤伶的评戏家虽多，但多半是以人论艺，并非以艺论人，由妓女下海而变为演员的坤伶，犹如过江之鲫，不管道艺如何，坤伶包银很是可观，男演员愤而经商者大有人在，阴盛阳衰，良可感慨。”现以汉剧末角一职说明之，“论坤伶红艳琴，虽日称职，究竟艺不能根深蒂固；刘玉楼腔调善于仿，嗓音非马非驴；筱洪元、筱小侠，均属庸材；筱神童、王文斌，不获艺术皮毛；盖鑫培、严麒麟，易地奔走；韩宝琴、熊鸿声，毫无建绩”。在其他角色行当的坤伶，其道艺亦不尽人意。剧评人“齐天大圣”曾撰文写道：韩宝琴，“扮相抹彩拍粉，都不细心研究，非常不好看，若不努力矫正毛病，虚心求教，恐梨园行中，将无该伶地位矣”，熊鸣声，台步幼稚；九龄童“在台上老是和人挤眉弄眼，艺术亦退化多多，并每句唱词带一“呢”字，令人生厌”；陈凤楼“台步幼稚，做工毛手毛脚，唱工荒腔走板”，等等。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文化资本的积累问题，坤伶在道艺上也的确存在可议之处。但是，从天赋角度来论证坤伶不及男伶显然是罔顾事实的偏见。社会性别理论指出，“文化在人的性别身份形成中具有关键性作用，性别是文化指定、文化分配、文化强加的”。由于自西周以来父系单系世系原则的广泛实行及其与儒家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传统思想交相推引，逐渐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明代，坤伶活跃在戏剧舞台上。但是自清康熙朝以来严禁女子演戏和看戏。因此，自汉剧诞生以来，女性就被严格地胡非玄：近代汉口优之风及其对汉剧发展的影响，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 0 1 0 年第2 期。彭晓芸：被混淆的和被忽略的一一关于校园惨案的媒介伦理，南方传媒研究2 0 1 0 年第2 4期。范红霞：基于性别视角的媒体暴力研究，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 0 1 3年，第8 4 页。四知：一位汉剧先进的谈话：汉剧没落的原因，大楚报，1 9 4 1 年3月7 日，第3版。东海生：简论汉班第一职，罗宾汉报，1 9 35年9 月2 7 日，第3版。齐天大圣：谈谈汉戏坤伶，罗宾汉报，1 9 35年5月2 9 日至6 月5日，第3版。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一一当代社会性别理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5年，第3页。332概念史研究排斥在汉剧场域之外。这种排斥又根深蒂固地渗人汉剧伶人对老郎神的集体崇拜之中二、汉剧衰落的为“红颜祸水”汉剧在2 0 世纪30 年代初以来，尤其是1 9 31 年大洪水后，呈一不振之势。随着名伶的或老或亡，汉剧后继乏人，演出场次与观众人数随之锐减，其地位也岁可危。尽管如此，不少媒体依然将汉剧衰落主要原因归之于坤伶。“老伶工调谢，坤伶乃乘时而起，十年以来，为数至，戏园之不能聘请大角者，咸倚若辈为台柱，若辈演戏，泰半系借此为手段，而达到引蝶招蜂之目的，艺事佳者，千百人中不一见。”虽然坤伶道艺不佳，但因观众水平低下，许多戏园依然将她们倚为台柱以招徕顾客。在论及汉剧“沦亡由来”，“痴翁”如是写道：“近十余年来老角死亡殆尽，兼操妓业之坤伶，如雨后之春笋，多如过江之鲫，艺术没落，知音日鲜，淫娃荡妇，竟成舞台名角，狂蜂浪蝶，皆充座上佳宾，以励风正俗之宣传地作眉来眼去之交际场，阴盛阳衰，汉剧沦亡之大原因也”，以致“汉剧发祥地，竟成京剧殖民地”。一些媒体认为，汉剧坤伶演艺生涯较短，成名后往往匆忙嫁人，也给汉剧发展带来了消极影响。“纵有三数道艺稍佳者，又为富商大贾所聘去，藏娇金屋，如过去之代一鸣、筱牡丹花、红艳琴、严玉声诸姝丽，一一皆为人妇，毁灭前途，为识者惜叹。”“汉戏无一纯粹科班造就人才，致后起之男伶寒若晨星，故坤伶日兴月盛，层出不穷，吾人亦不得不掉换笔尖，舍本逐末，将错就错而谈坤伶。岂料事与愿违，如黄氏三毛及李绍云、小俊龙、杨叔岩等，论其艺术均为上驷之材，铮铰铰【夜】洵非过誉，而该伶等视演戏为辱，甘心嫁作人妇，不再现身舞台，将师传授心血自己磨练工夫，一嫁而付诸东流，实深浩叹。”对于汉剧的衰落，作为汉剧伶人组成部分的坤伶的确应当承担部分责任。不过，如果将主要责任归之于坤伶，就显然有失公允。汉剧之衰落自有其内因和外因。从内容而言，汉剧不能与时俱进推陈出新。这一点，早在1 9 2 9 年余洪元率领阵容强大的“福兴班”远赴上海商演后，就有人慨叹，“我们对于汉剧只有追念已往的荣华，感叹过去的陈迹的心情而已”，因为它与现实生活脱节，“已不是能表现现代生活的戏剧了”从人才而言，名伶调零，后继乏人，培养机制不健全。汉剧在民国初期之兴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四河归汉”造就的名伶荟萃。自1 9 31 年以来，这些名伶或亡故或因老病而演。年少男伶因受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举步维艰。1 9 1 5年创办的小“天”字科班，培养一批杰出人才，但由于老艺人思想保守，不肯将技艺传授于人。此后虽有“春”“长”和“顺”字科班，一科不如一科，难有出类拔萃者。国民大革命后，除1 9 2 8 年的危舟：汉剧近况，十日戏剧第1 卷第5期，1 9 37 年3月2 9 日。痴翁：汉剧座谈，大楚报，1 9 4 2 年8 月2 3日，第1 版。乔学文：汉剧漫谈借招牌卖酒的坤伶，江汉晚报，1 9 4 2 年9 月1 3日，第3版。齐天大圣：由男伶日衰说到坤伶嫁人，罗宾汉报，1 9 35年1 1 月2 2 日至2 3日，第3版。洪深：夕阳将要没落之前一一对于汉剧的感想，民国日报，1 9 30 年1 月8 日，第1 版。洪深：夕阳将要没落之前一一对于汉剧的感想，民国日报，1 9 30 年1 月8 日，第1 版。333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新化科班外，创立科班培养人才之事几乎付之阙如。从舞台表现而言，汉剧伶人敷衍随便令人失望。“做活随便。自提高伶人身份以来，汉剧伶人层出不穷，其中良不齐，如名小生李四立、花衫张美英等，大都塞责终场，不守绳墨，淫词俚语，胡调已极，诚为明眼人所不齿也。”从凝聚力而言，领导不力，内部散，一盘散沙。“汉剧同仁最不团结，非常散漫，有些有成就的演员，只求自已成名，成名了就不管他人，而另外许多人，又只依靠名角过活，这是多么可怕的现象。”汉剧公会处于辱弱状态，领导人或年高体衰，或汲汲于谋求私利，对汉剧的危机和一般伶人的疾苦不闻不问。此外，汉剧艺人的恶习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许多汉剧伶人生活腐化，吸食鸦片，并影响到新成员，“最近之伶人，俱染恶习，萎靡之状，由斯而出”至于汉剧衰落的外部原因，主要有如下几点：一是武汉戏剧市场竞争日趋激烈。民国初年，因京剧尚未风行、楚剧尚未进城，汉剧得以一统天下，当时武汉的戏院、茶园等不少于2 5家，上演汉剧的就达2 0 家。到1 9 37 一1 9 38 年，汉剧剧场仅存有两三处，京剧有四五家，而楚剧则高达8 家。二是观众审美趣味和欣赏水平的变化。民国以前，汉剧观赏群体多是权贵士绅等社会上层。民国初年以后，逐渐演变为工人、商人及其家属等社会中下层。这些市民多出身于黄陂、孝感及周边地区的农民家庭。他们文化程度不高，欣赏水平有限，更亲近曾流行其家乡的楚剧。此外，1 9 31 年后作为汉剧重要支撑力量的商会组织，因水灾而元气大伤，不复有此前那么大的支持力度。从人类历史的进程来看，进人父权制社会后，在社会生活上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对女性怀着既依赖又恐惧的矛盾心理，于是“他们企图从政治上排斥女性，从道德上约束女性，从精神上奴役女性，以达到对女性的完全控制”。他们利用手中的话语权，将女性分成以下三种类型，“一类以美貌、忠贞、温驯、富于献身精神等为特征，堪称高尚淑女或“家庭天使；一类以美色加淫荡为主导特征，以至倾城、倾国，属于一种红颜祸水”型；第三类则属“悍妇或女巫型，主导性格特征为阴鹫、狂暴与工于心计”。他们借助社会资本的力量，心照不宣地进行集体合谋，通过肯定前者否定后两者的方式，实施着对女性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规训，最终达到取消其独立性使其沦为附属物的根本目的。8民国时期，同样的故事在汉剧坤伶身上上演。自1 9 31 年以来，似乎病人膏育的汉剧，剑：简谈汉剧中衰的原因，罗宾汉报，1 9 35年8 月4 日，第3版痴翁：汉剧座谈，大楚报，1 9 4 2 年8 月2 3日，第1 版。彬如：复兴汉剧须根本改革，罗宾汉报，1 9 35年1 0 月1 4 日，第3版。郭贤栋：湖北汉剧艺人与近代革命运动，武汉文史资料2 0 0 6 年第1 1 期，第2 2 2 3页。林素：没有戏剧的汉口，武汉日报，1 9 4 7 年2 月2 日，第1 0 版。张小莉：男权社会中的“替罪羊”一“红颜祸水”故事探源，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62008年第1 期，第4 3 4 5页。杨莉馨：父权文化对女性的期待一一试论西方文学中的“家庭天使”，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 9 9 6 年第2 期，第8 0 8 2 页。8张小莉：男权社会中的“替罪羊”“红颜祸水”故事探源，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年第1 期，第4 3 4 5页。334概念史研究因数量庞大的坤伶加人复有欣欣向荣之势。可是在京剧、楚剧的左右夹击之下，虽企图振作，但终究无可挽回地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主要由男性把持的媒体，在探讨汉剧衰落的原因时，几乎异口同声将汉剧坤伶作为罪魁祸首。对因男伶纠纷陷人困境的汉剧公会及其领导人的责任却很少提及；对因男性名伶的保守导致人才培养质量下降也是轻描淡写，等等。出身卑微、技艺不高却挤压男伶生存和发展空间的汉剧坤伶，恰好是汉剧衰落时期的“在场者”。她们大多美貌，但大多也不具备忠贞和温顺的特征，因而顺理成章地成了男性眼中的第二类女性的不二人选。因此，在普遍贱视坤伶的氛围中，用在社会组织结构中处于最弱势地位的坤伶来做汉剧衰落的“替罪羊”，显然符合公众“红颜祸水”的认知常识和心理期待。同时，有效地遮掩了男伶的缺点和过失，成功地为其开脱了罪责，从而又一次维护了男性在女性面前的权威和尊严。明斯克曾对这种“委过于人”话语策略的本质予以这样的剖析：“潜意识的恐慌和文化强化的偏见之间的互动，定义了在任何时期都被指定命名为替罪羊，的“他性”的人，我们的个体认同感也依托于这些人而产生。”毋庸讳言，汉剧坤伶之所以成为汉剧衰落的“替罪羊”，从根本而言，就是这种“潜意识的恐慌”和“文化的偏见”互相叠加的产物。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广大观众而言，他们在时间、精力和社会实践范围上具有较大的局限性，因而难以对周围的人物、事情和环境等一一进行实际性的调查或体验。因此，他们往往借助媒介去知晓超出亲身感知范畴之外的事物。这种由传播媒介形成的信息环境，又称为“拟态环境”。“拟态环境”这一术语是在1 9 2 2 年由美国著名专栏作家李普曼在其名著舆论学首创的。所谓拟态环境，“就是由传播媒介通过对象征性事件或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向人们提示的环境。由于这种加工、选择和结构化是在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媒介内部）进行的，通常人们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往往把拟态的环境作为客观环境本身来看待”。十日戏剧大楚报以及汉口导报等众多的传统媒体深受传统社会性别观念的影响，在公众看不见的地方，对一些信息进行有倾向性的选择、加工以及结构化，从而形成了一种对汉剧坤伶极为不利的拟态环境。尽管这种拟态环境并非真实的客观环境，但是广大受众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将其认识和判断建立在从这种拟态环境中获得的信息之上。鉴于此，李普曼提醒我们关注这样一个问题：其实，在个体与现实环境之间已有一个拟态环境置于其中。而个体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对拟态环境的回应，“但是，正因为这种反应是实际的行为，所以它的结果并不作用于刺激引发了行为的拟态环境，而是作用于行为实际发生的现实环境”。也就是说，广大受众在拟态环境的作用下产生了相应的行为，但是这种实际行为的结果并不对拟态环境产生影响，而是作用于客观的现实环境。换言之，观众在回应拟态环境的刺激过程产生的行为，其结果却指向并作用于现实生活中的汉剧坤伶，将她们视为汉剧衰落的红颜祸水，并对她们采取弃和疏远的态度。R.Minsky:Psychoanalysis and Culture:Contemporary States of Mind,Cambridge:Polity Press,1998,p.2.【美】李普曼：奥论学，林姗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 9 8 9 年，第9 页。【美李普曼：舆论学，林姗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 9 8 9 年，第9 页。335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三、媒体的规训与窥探民国时期，对汉剧坤伶较为关注并时有报道的报刊媒体众多，如报纸有大楚报太阳灯新汉口日报以及罗宾汉报等，杂志则有戏世界戏剧旬刊十日戏剧等。对于坤伶存在的问题，一些媒体站在规训者的立场上予以训诫或指导。1 9 35年8 月，汉口市当局开办训练班对汉剧艺人加以改造。对于这样名不副实的汉剧训练，艺人们当然消极抵制。一些媒体就对汉剧伶人尤其是坤伶严加训诫，并建议对屡教不改者开除学籍：“汉剧演员训练班受训学员，几将或为热度五分钟矣。一般小姐派坤伶，黎明即起，谁也不惯这种生活，故旷课逃学者，男伶占十分之三，坤伶占十分之五。戏审会虽屡经告，终不发生效力，故训练班，取严厉手段对付，效楚剧训练班之法规如屡诫不梭，即开除学籍，如此逃学的坤伶将知所醒悟矣。对于在生活和道艺上的问题，一些媒体也不遗余力地加以劝勉。剧评人“齐天大圣”苦口婆心地指点道：“况汉戏男伶日衰，后起乏材，他日承继之人，亦恐属于坤伶，岂可贪眼前荣华，受他人踩躁乎。盖坤伶之用心，较男伶专，倘潜心研究，实有厚望，而颓废之汉戏，或可挽救危亡于万一，乃计不出此，甘作人之妾，博太太奶奶虚名，是成何心哉？”他竭力劝诫坤伶要洁身自好潜心道艺，不要因贪图虚名荣华而贻误了自己的前途。对于一些坤伶改过自新追求进步，一些媒体也及时加以褒扬。汉剧坤伶严玉声以前出演天声戏园籍籍无名。剧评人“齐天”在罗宾汉报上撰文肯定了她汉剧技艺的进步，同时指出了表演上的不足。“自加人新市场汉班后，其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因之亦受一般顾曲周郎欢迎，而新市场亦倚为台柱子之一。昨见伊演元旦节，去衡，台风之帅，神情之紧，求诸最近群雌中，实不多见，后唱列公大人一一，之垛子，抑扬顿挫，极令节奏，惜“夜深沉鼓点，似与胡琴，不甚吻合。设能求教何鸣峰、陈二红辈，必美玉无瑕矣。”此外，对她摒弃“长头发”“金手饰”等毛病也予以赞扬，进而提出段切的希望，“更有望于该伶，春冰履险，慎重前程，勿负吾侨之企许，其勉乎哉”一些媒体寄希望于戏剧审查委员会，期望它发挥监督伶人和改良戏剧的作用。其中，无疑包含对一些行为不检点的汉剧坤伶予以规训。它们对于汉口戏剧审查委员会在演员登记方面的举措不力颇有微词，催促它及时采取补救措施，以免丧失自身的威信。如1 9 33年1 1 月戏世界就发文指出，汉口戏剧审查委员会负有监督演员和改良戏剧两大职责，这对于教育民众而言关系甚大。按照汉口戏剧审查委员会的相关规定，各剧种艺人每年必须到该会登记一次。但是，又到登记之时，并早已下发通知，情形却不尽人意，“各剧演员遵章登记者竟廖廖无几。该会亦无其他表示，形式实同废弛，若果威信一失，各剧彬如：坤伶的恐慌，罗宾汉报，1 9 35年1 1 月1 日，第3版。齐天大圣：由男伶日衰说到坤伶嫁人，罗宾汉报，1 9 35年1 1 月2 2 日，第3版。齐天：知过必改：严玉声怕人说坏话，罗宾汉报，1 9 35年9 月2 8 日，第3版。3齐天：知过必改：严玉声怕人说坏话，罗宾汉报，1 9 35年9 月2 8 日，第3版。4336概念史研究演员必更抱观望态度。此事关系戏剧前途，尚望急谋补救之方”。对于演员们不按时登记，不能听之任之以致威信丧失，应当尽快采取补救措施。当然，也有些媒体站在窥探者的立场上对汉剧坤伶予以报道。有的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对坤伶品头论足以博读者一笑。如提及坤伶张美英臀大足小，“汉剧花旦，男女角中，均乏其上乘人才。其稍可观的只一张美英，其表情细腻，戏情礼【体贴人微，均陈【呈自然色彩，不过臂部似嫌肥大，足部略欠文明。有此一大一小之两部特殊情形，是亦张美英之美中不足处”一些媒体为招徕读者提高发行量，竭力满足公众窥探坤伶私生活的心理，于是热衷挖掘坤伶的风流韵事，甚至不惜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如土妇淫伶，串同翻戏等。当时，“富贵人爱牡丹花”的“风流公案”在武汉三镇闹得沸沸扬扬。1 9 33年6 月1 9 日，先锋日报“武汉风光”栏的一则新闻“富贵人爱牡丹花”，“暗指市长吴国桢爱凌霄戏园坤伶筱牡丹花。由于姓名隐约，并未引起当事人吴国桢的注意。七月八日吴国收到蒋委员长南昌行营来电，令其对连日在筱牡丹花家中打牌，及与该伶同至凌霄园中看戏”等奥论做出解释”。陈伯华后来回忆说，这则新闻“活灵活现地报道说，某日中午，汉口一位年轻英俊、留学归来的市长，偷偷潜人汉剧女艺人“筱牡丹花家里请客吃酒。名花香艳，市长风流，凤栖玉枝，凰结鸾，说得煞有介事”。原来，那天中午，此小报的记者从筱牡丹花居住的丰成里巷口经过时，发现汉口特别市市长吴国桢的轿车停放在那里，于是捕风捉影地炮制了“富贵人爱牡丹花”的假新闻。与此同时，那些“执笔评剧谈伶的人们，也多相沿成风，尽在字里行间，作轻贱汉剧坤伶的口吻，而一部分坤伶更不自振作，以烂得烂，便无形造成了这一种万恶习惯，这是多么可恨的一回事”。“只是汉剧坤伶，却使我不能不惑疑了，落在报上或口头上，听到一些关于汉剧坤伶的话，真是使我莫名其妙，大概都说汉剧坤伶是和妓女一样，除了演戏，还兼作生意，也出条子，应堂差，家里也一样要做花头总总都是和妓女一样如某伶前年确实应过某人的条子到旅馆罩去。这此不可掩的事实都是汉剧坤伶和女一样的证据。”剧评人“落拓青衫”感叹道，“坤伶应堂差，是不可掩饰的事实，虽说有几位是清高自赏，不做同流合污的举动，然而大多数是要兼营副业的”。这些报道在满足公众窥探欲望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将坤伶塑造成伤风败俗的“淫伶”，使得她们的形象日益负面化。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媒体主要是通过“议程设置”功能将汉剧坤伶逐渐“污名化”的。我们应当意识到，它们是通过“赋予各种议题不同程度的显著性（salience）的方式来影响受众对周围世界的认知和判断。媒体虽然不能左右人们的具体想法，但可以左右人磊石：所望于戏剧审查委员会者，戏世界，1 9 33年1 1 月2 日，第3版。耿人情：汉剧见闻录：张美英一大一小，太阳灯，1 9 33年5月2 5日，第2 版。彭勃：中华监察执纪执法大典第2 卷，北京：中国方正出版社，2 0 0 2 年，第8 9 4 页。彭勃：中华监察执纪执法大典第2 卷，北京：中国方正出版社，2 0 0 2 年，第8 9 4 页。孟保安：汉剧大师陈伯华评传，武汉：武汉出版社，2 0 1 2 年，第9 8 页。梦梅：梦梅闲话论汉剧坤伶之价值，罗宾汉报，1 9 35年5月1 7 日，第3版。梦梅：梦梅闲话论汉剧坤伶之价值，罗宾汉报，1 9 35年5月1 7 日，第3版。8落拓青衫：东篱漫话附和梦梅的一番议论，罗宾汉报，1 9 35年4 月2 3日，第2 版337媒体视野下的民国汉剧坤伶们去想什么以及接受某些信息的先后顺序”。许多媒体采取贱视坤伶甚至有意将其妓女化的做法，并“相沿成风”，显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受众对汉剧坤伶的认知和判断。在男性主宰的话语体系下，男性建构了完整的归属于男性价值观念的表达性别差异的象征符号。上述媒体正是由男性偏见编码的社会性别观念的承载者和传播者，它们不约而同地将游离于传统女性角色之外的汉剧坤伶构建成隐含“色情”“性”的形象符号。在它们的规训下，汉剧坤伶的自我认知日益向男性的视角和价值观念靠拢，日益陷人对于现存性别秩序和性别观念不予抗辩的“沉默的螺旋”之中。从另一角度而言，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女性，“只是由男性命名创造，按照男性经验去规范，且既能满足男性欲望，又能消其恐惧的空洞能指”。在传统社会性别观念和性别秩序的不断再生产过程中，民国时期的汉剧坤伶不知不觉沦为这样一个“空洞能指”。（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军工程大学政治理论系）郭庆光：传播学教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 9 9 9 年，第1 9 4 页。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 9 9 2 年，第38 4 页3赵树勤：女性文化学，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1 5年，第1 4 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