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对洛茨基于“时间性”分析的勘定.pdf

111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对洛茨基于“时间性”分析的勘定孙亮摘要：针对货币是如何能够获得制造世界图景的存在论基础这个问题，洛茨将图式主义的概念从它的认识论和唯心主义的语境中撤离出来，转化为一个社会一物质的概念，从而延续了西方左翼对“现实抽象”的讨论。货币图式所欲阐明的货币的“统摄”与支配力，通过将时间在未来、过去的维度整合进“现在”这同一的时间框架的存在论分析得到具体化展开，并提出了克服货币与废除原始积累的设想，这一乌托邦色彩的策略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严肃要求之间存在着差距，当洛茨直接用“同一性”来阐述资本主义运行逻辑时，必然困守在“同一性”围城的想象之中，但是，理想的共同体生活注定是以摆脱了此种“同一性”为前提才成为可能的。关键词：货币图式时间支配力在文化观念的意义上，针对货币与世界图景（Weltbildern）之间关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人类共同价值”（2 1&ZD01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华东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年跨学科创新团队项目（2 0 2 1QKT006）。112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联的议题，我们已经熟悉了西美尔所说的，“货币在本质上内在就具有两极性，一个是成为绝对的手段（Mittel），一个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通过在心理上变为绝对的目的（Zweck）,使它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成为一种象征，在这个象征中，实际生活的主要调节者被冻结了（Er s t a r r t）。”在马克思之后，货币在西美尔的思想中获得了新的文化意义上的认识论支撑，但是，“这种现实抽象最终被西美尔看作是超越特定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上的自然性的存在，文化悲剧在他那里看似批判实质不过是文化的哀怨。”除此之外，货币在社会学意义上，也有着不同的解释进路，臂如吉登斯就明确地指认过，当货币人侵个人关系领域中时，整个社会关系将趋向于工具理性的一面。当然，还有从货币自身功能的意义上进行的讨论，包括工具性和象征性，进而凸显货币使得社会关系扁平化的问题。不过，货币是如何能够获得制造世界图景的存在论基础，却绕过了传统社会学和文化学的讨论，至今依然存在着诸多的模糊之论。在此一问题上，马克思的看法往往蔽而不显，甚或我们在今天还会以一种货币批判理论的方式展开，警如，将货币与抽象统治、生命政治等关切在一起进行讨论。这个问题关乎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到底如何判定货币，对此，我们借助洛茨关于“时间性”的货币存在论这一具有代表性的西方左翼话语的个案进行分析，展示其一步步展开的过程，进而将资本主义抽象的存在论性质重新置放到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加以判定。由此，我们将可以重新理解货币的真正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涵，而不会将视角仅仅铆钉在文化或传统批判社会学之中。Georg Simmel,Philosophie des Geldes,Nabu Press,2010,s.235.2孙亮：“现实抽象”概念的“康德式结构”与政治经济学批判重审，学术研究2 0 2 2 年第1期。3Anthony Giddens,The Consequences of Modernity,London:Polity Press,1990,pp.21 23.维维安娜泽利泽：金钱的社会意义，姚泽麟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2 1年，第6 1页。113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一、图式论的“社会-物质转向”与货币的“统摄”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 57 一18 58 年手稿）“货币”章中，马克思在面对人的主体活动退隐，以及交换价值成为了唯一的标准时，说过一些经常被人们引证的话，譬如“一切产品和活动转化为交换价值，既要以生产中人的（历史的）一切固定的依赖关系的解体为前提，又要以生产者互相间的全面的依赖为前提。每个个人的生产，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生产；同样，他的产品转化为他本人的生活资料，也要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消费。”而在货币的社会权力层面上，马克思认为，“个人的产品或活动必须先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形式，转化为货币，并且个人通过这种物的形式才取得和证明自己的社会权力”。与此不同的是，洛茨的方案是从海德格尔对康德的图式论讨论去寻求突破以获得启发。在那里，时间结构重构了世界图式，洛茨认为，“我建议用他的阐释来说明，在资本主义图式中货币和时间是如何相互联系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洛茨所说的时间是一个动态过程，即时间化（T e m p o r a l i z a t i o n）。类似于霍洛威的看法，洛茨界定了这个时间化是一个同质化的传递过程，“通过资本的无限性质和无限增长与财富积累的幻觉，无限的时间得以投射，这是个同质框架，在这个框架外必须发生时间化。”也就是说，时间化是资本能够不断得到延续的重要特质。同质化的时间化，也就意味着人的行为被固定朝向同一个方向，臂如，我们从借贷的那一刻起，后面所有的还贷年限中的人的时间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0 5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0 8 页。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73.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75.114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被先定的，同时，这也是资本对人的行为规定的过程。这样，人就跌人到资本、时间所塑造的社会性网络之中。这一看法正是洛茨接受了海德格尔对康德的分析。海德格尔在“图式化与统摄”一节曾谈到，“概念的使用一般叫做：将它们运用到对象上面去，以及一若从对象的角度来看-将后者放到概念“下面 去。用传统逻辑的话一说，这种概念的使用就叫统摄。将纯粹概念先天地作为实践的超越论规定来使用，即纯粹知识的运作，而这就意味着：图式化”。的确，康德已经通过图式论将理性自身能够表征对象的界限与机制，或者说表象能够成为什么样的、物成为物的条件加以阐明。或者说，对象之所以是其所是，皆因图式的参与构造。不过，与康德在观念中设想图式论不同，洛茨对图式论的观念论解释进行了唯物主义改造，“不是将图式论理解为一个心灵（mental）概念，而是一个社会物质（social-material）概念，那么，图式论必须被看作是普遍的物质框架，在这个框架下，资本主义中的物是有意义的。这个框架就是目前被抽象劳动和抽象劳动时间规定的货币。由于这个框架是普遍的，也就是说，由于它规定了所有的社会关系，所以它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意义。”这个转向又不能像过去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作“实践本体论”的界定（也可以看作是“实践图式论”）。因为，在洛茨看来，人们的行为本身已经作为资本主义之中的劳作被规定了，而应该将“规定”再向其前提推进一步，也就是货币。正是货币才使得实践、行为、物、社会关系、意义等一切成为眼下这样一个稳定的世界。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很容易理解，“货币成为了理解所有事物的通用语言。货币是资本主义世界的逻辑。它理性地安置了我们的期望，我们的希望和我们的信念。并且，这并不意味着它因果地规定了一切，相反海德格尔：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王庆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 0 18 年，第1123页。2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p.76-77.115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的，这只意味着它构建了社会构成中的一切，或者换句话说，它把构成整个社会的一切都构架起来。”显而易见，关于现代社会的可能性条件在这样一种被洛茨认为是先验性的货币的思考中加以说明了。但是，这种货币不过是经验性的，而且其经验性的可能性本身也是被规定了的。在这一点上，洛茨并没有向前继续追问，而是严格地在使得物之所以为物的“形式投射”上认为，这种形式的投射处于自身想象力之中，必然会投射出一个时间境域，使物体有可能被人类理性和心灵表象。当然，“时间是作为一切直观之基础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表象”，“唯有在时间中，显像的一切现实性才是可能的”。譬如，一朵玫瑰，它会在我们过去、现在之中得到把握，也同时会对玫瑰的显像做出未来的预期维度，“所有一般显像，即感官的所有对象，都处在实践中，并以必然的方式处在时间的各种关系中”。图式论正是在时间境域中完成了表象的形成。我能够经验玫瑰不过是时间综合的结果而已。为了进一步支撑其论点，洛茨征引海德格尔的如下说法，“康德对想象力的综合能力在时间上的重要性有着清晰的认识，他立马谈到了形塑和再形成Nachbilden，也就是说，让过去的在现在重现；谈到了预先形塑Vo r b i l d e n，也就是，让尚未出现的现在被看见；谈到了形塑一个形象A b b i l d e n，现在直接表象在我们面前。作为生产性的想象力的力量自由地延伸到未来、既成（过去）和现在，在整个过程中，想象力的力量最初是统一的。”很显然，这也是时间之所以成为了体现货币统摄力量的重要人口，货币在社会物质层面取代了观念，但依然共享着时间形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77.康德著作全集第4卷，李秋零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0 5年，第302页。康德著作全集第4卷，李秋零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0 5年，第32页。Martin Heidegger,Phenomen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Kants Critique of PureReason.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7,p.282.116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塑的未来、过去与现在的能力。当然，除了海德格尔与康德的图式论思想资源之外，洛茨还以“片面”的方式借助了马克思的看法。对马克思来讲，“货币对个人的关系，表现为一种纯粹偶然的关系，而这种对于同个人个性毫无联系的物品的关系，却由于这种物品的性质同时又赋予个人对于社会，对于整个享乐和劳动等等世界的普遍支配权”。这一支配性的力量，当然是很容易被解读为是存在论支撑点的。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常常说“一切都是钱闹的”,所以货币仿佛是一个包含和展开社会存在的规定因素的东西。当然，这里面洛茨还不能够区分“货币-劳动”与“货币一物”之间的关系。不过，既然已经认识到货币是所有社会关系产生和存在的方式，而存在必须借助于“时间”，正是在“时间化”的过程中，所有的社会关系产生和存在都在进行着这种同质化的时间铺展，“货币的时间化与社会境域的形成是一致的。货币的时间性将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它提前开启了可以归人资本主义框架的未来境域，从而构成现在的东西。”这一点从欲望的需求来看，“抽象的享受欲要求有一个包含一切享受可能性的对象。货币在它作为财富的物质代表的规定上，使抽象的享受欲得到实现”，需求变成了货币关系，我们规定未来的能力自然也取决于货币的多少，或者直接说需求被等同于货币，成为了欲望的对象，也是欲望的源泉。“未来的图式化，在这里指的是未来的需求,是通过一种抽象的形式在资本主义中进行调节的。因此，未来，甚至是在它作为个人的未来出现之前，就被作为社会未来的图式所调节，这也就意味着，货币是社会个体的普遍要求。简而言之，货币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东西。因此，社会在这里指资本主义总体，是先于个人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7 4页。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7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7 4页。117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的，它规定了什么是被需要的。”在信用制度普遍化的今天，我们已经能够很容易看清楚一点，即资本主义不仅在榨取现在，它也对“未来”进行吸纳，从而进一步以不断延缓、推迟的方式继续扩张完成其资本增殖的目的。二、信贷、积累与并入“单一的时间框架”阐明了时间在未来、过去以及整合进同一的时间框架的存在论分析之后，洛茨将社会物质概念意义上的货币图式进一步细化展开。这一展开的基本逻辑其实并没有超出“消费不足”的视角，如果单纯依据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关于生产与消费市场的分析，即“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后原因，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要注意一点，为什么洛茨还固执于诸多的西方左翼的学者会咬住的交换、消费的市场来铺陈叙述呢？其实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是，这里的“好像”他们是没有认真去思考的，也正是这样辩护者与反对者都会以消费不足去阐述资本主义危机爆发的根源。但是，这只是一个“乍一看”。而对“乍一看”的分析则是资本论的第一卷奠定的。在那里，马克思已经对资本主义的叙述方法划定了“界限”，由此，人们方能知晓资本主义世界不过是一个不断表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是“好像”是其所是罢了。跌入到这个陷阱中的洛茨，当然也就不可能从生产去讨论真正的资本主义发生危机的根源，相反，他首先批判了原先经济学家们的天真，以及恩格斯对资本论的错误理解，“把资本论的第一章当作是对物物交换的分析，那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7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3年，第548 页。118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么我们就会想象一个只靠简单商品交换来运作的社会，即一个没有货币作为社会性的普遍和抽象的构成时刻也可以运作的社会，那时，我们就会像许多古典经济学家一样，把货币作为一种简化交易的工具进行研究。”在他看来，物与物的交换双方，即需求和欲望两者是等同的。警如，在疫情严重的隔离期间，在同一栋楼内进行交换的时候，人们不会去交换一样处于封控期内多于主体自身需要的东西。不过，“在资本主义中，货币具有普遍的可交换性。在以物易物的例子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如想象、预期和记忆这样的心智能力是如何参与的，还可以看到如欲望和需要这样的心理能力是如何参与简单交换的。”资本主义毋宁说就是因为有货币的中介，因而能够将欲望需求以货币作为计算尺度，也就是说，观念的东西转而依靠了一种交换计算的社会物质的东西，并且，从个人来说，这一社会物质的东西是独立于个人的期望与观念的。在物与物的交换那里，双方不过就是通过观念意义上的“需求和欲望”展开的，而现在不再是双方主体内部的想象力了，而是通过社会物质的东西得以外在化、客观化。犹如索恩雷特尔将康德的认知结构进行马克思主义的处理，洛茨在这里的分析是想去论证货币图式提前控制了我们的精神和心理能力。首先，货币图式的预期功能建立资本主义和资本主义主体的未来。“现实世界也试图通过一个严格的债务和控制系统来固定和稳定个人和整个社会，从而实现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抽象经济愿景。”这种货币的预期功能实质上就是债务，债务现在承担了一种“支配”人的生存的功能，成为了治理的重要工具。当然，与一般人类学意义上关于债务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81.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82.3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84.119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的理论不同，洛茨坚持认为必须将债务与资本主义关联在一起，或者说，债务本身就是资本主义造成的必然的结果而已，这一点当然是对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资本主义不仅是以货币的方式将过去的世界全部计算化，它同时也借助于货币的债务将未来全部进行计算，资本主义就是货币的计算主义。资本主义的发展如今已经越来越债务化，债务已经渗透到资本主义的各个领域，包括个人的生存。对此，我们可以想到福柯对自由主义治理术批判时所指出的，规训与治理的技艺都已经摆脱了传统暴力的形式，但却使得控制的领域全面化了，在自由的生产中完成控制的生产。新自由主义也正是通过金融化的货币预期功能，让个体参与到整个债务的风险技术的体系之中，从而完成治理的规训目的。所以，债务必须被视为一种治理的话语、程序，一种对人的生存的再生产的调节机制，它在宏观上完成资本主义总体生产的过程，微观上则重塑人们的日常生活。就后者来说，背负债务的主体成为了被“套牢”的群体。如果说对于卢卡奇及其后续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意识到物化和反思依然重要的话，那么，对于背负债务的主体来说，即使知道这是物化的也无能为力，因为真正意义上的未来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漫长还清债务的“未来”。为此，可以说，“信贷引人了一种全新的社会关系形式，这种社会关系通过其新获得的货币形式，也改变了个人所有的毫无疑问的可信 属性。很明显的一点是，这种转变也包含了未来场域的转变，因为这个境域现在已经通过一个计算和工具的框架被图式化了。其中一个转变就是从做一个诚实的人 到做一个有支付能力的人的转变”。这种社会关系重新强制定义了不同群体之间的关系，也通过金融资本主义的信贷重新定义了全球。信贷现在承担了资本对劳动者的心智、希望和欲望的掌控，从而完成吸纳任务，虽然1福柯文选第2 卷，汪民安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16 年，第30 2 30 5页。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88.120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信贷从个人来说，是独立于个人的意图的，但它会不断地生产预期、期望和想象，从而生产我们在未来时间维度上的社会关系。为此，洛茨认为，“由于价值是资本主义中所有生产力的真正普遍形式，信贷建立了一个所有需求（和欲望)作为一个总体共享的未来。事实上，我们都拥有同样的未来，这是通过将所有的欲望和需求整合到一个货币化的未来而产生的同步效应”。为此，人们要建立的未来不再可能是信贷规定之外的，对信贷来说，与货币化的未来不能同步的行为是无意义的，当然也就被视为是矛盾而加以排除掉了。其次，过去被规定为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再生产的“起源”，未来则是由货币的扩张所确立的。过去与未来，实质上涉及两种对待历史的态度。19 6 3年，经济学家瓦西里列昂惕夫提出“历史应何时向后书写”时认为，“一位历史学家试图通过追踪事件的时间顺序来解释这样一个制度的发展，这确实是在进行一项非常严格的，更不用说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业”，这一点反映了经济学的基本视野，即从起点按照同质化的时间来说明后续的历史。当然，在我们所熟悉的西方学术界价值形式分析中，将价值形式的逻辑推演引导向现实经济生活的做法也属于这一思维的逻辑，譬如克里斯蒂安亚瑟、海因里希等人都存在着这种历史观念。另一种其实是“向前书写”，这是一种马克思的思维方式，马克思主张的是“向后思索”，即人们所熟悉的那句“人体解是猴体解剖的钥匙”便是此一重要的历史思维方式。以阅读资本论为例，商品如果作为起点，人们能够看到的整个历史注定是商品创构的历史。为此，如果不了解资本主义和为何超越资本主义，我们根本不可能去理解资本论的前提是人的自身全面丰富的发展，这是要将商品围城打开，重新开启人的发展的道路。不能够以商品这种目的论去谈论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95.2Wassily Leontief,When Should History be Written Backwards?The EconomicHistory Review,New Series,Vol.16,No.1(1963),pp.1-8.121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人的发展的辩证法，因为这样的讨论意味着历史沿着“预定的道路走向未来”：奴隶制催生了封建主义，封建主义催生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催生了共产主义。这一切迟早都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从辩证的观点来看，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一旦我们了解到变化是部分和整体相互作用的结果，了解到内部或外部的特定事件和相互作用可能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我们就承认没有通向未来的坦途。明白了两种不同书写历史方式的区别，我们便能够理解洛茨在对货币“起源”规定上的分析了。在他看来，实证主义理论以时间顺序去书写历史，其实是不了解时间的时间性问题，也就是货币和资本的时间化，即假设过去是客观发生的时间，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帮助我们理解，过去本身是某种只能作为过去来认识的东西，即作为特定的现在的一段过去。可以说，过去不是历史之外的中性事件；相反，过去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以及我们如何理解过去，要求我们站在一个立场上，把过去理解为现在的一个环节。这也就是说，过去与现在之间是持续性的统一体，在资本主义经济生活的体制下，货币、债务正是要通过时间的链接来规定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资本主义世界从而从“过去”那里获得了可靠的“不变性”，现在与过去其实是同一个世界、遵守着同一个运行法则、塑造着同一种人的存在方式，因为社会不过就是资本在过去和未来两个时间向度上的累积，只不过过去成为了绝对的标准，所有的现在都由过去支配，所有的资本积累不过都是由原初积累所决定了的。当然，诚如洛茨所说，这种货币的图式不是对未来开放，而是未来不可能作为开放的新事物真正发生的空间。因此，“过去是构成一切的主要时间境域，尽管看起来发生的事实是，似乎我们做的每件事对未来都很重要：动力、创新、创造力等。所有这些事情由于货币化和资本主义图式实际上是Michael A.Lebowitz,Between Capitalism and Community,Monthly Review Press,2020,p.139.2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98.122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对未来的封闭，因为我们不再能将未来看作是那些已经建立的事物以外的开放的东西。矛盾的是，信用和债务的存在通过记忆未来来冻结未来的时间。”现实的房贷可以作为最好的例子。房贷像一个固定装置，负债的人只能依据这个过去的装置而生存，过去是与人的希望的生存分裂的、是人无法控制的，对于人来讲没有历史，只有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过去之中。“债务控制了你。它约束你的消费，让你生活紧缩，将你约束在生存的决策上，但除此之外，它甚至决定了你的工作节奏和选择”。最后，货币图式将一切时间都同步到一个单一的时间框架内，从而建立“一个”世界来“整合”资本主义世界的每一个潜在的领域。对于资本主义来讲，通过将所有人的生存时间都吸纳进货币的时间之中，完成对时间的“时间化”的处理过程，当然它同时也是资本主义对人的生活世界实现全方位覆盖的过程。用阿多诺的术语来说，就是同一性不断对非同一性的支配，从现实的过程来看，全球化不过就是世界市场意义上的世界货币化的过程。“持续的积累和信贷是“封闭”这些境域的两种主要的资本形式，它们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包括在这个同步的世界中保持必要的控制。这种封闭被一些人称为受阻的未来 或“被剥夺的时间”。从全球性层面来讲，哈特、奈格里在帝国中对资本和主权这对看似矛盾的联合体进行分析时指认，“资本通过各种统治关系的中转系统和网络在内在化的层面上运作，不依靠一个超越的权力。它历史地倾向于破坏传统的社会疆界，跨区域扩张，并且总是将新的人群囊括人其进程之中。”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也预示着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101.Hardt,Michael and Negri,Toni.Declaration.New York:Argo Navis.2012,P.10.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3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103.麦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一一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 0 0 3年，第310 页。123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一个控制性社会的展开。在这一社会中，“金钱是专制控制的第二种全球方式。世界市场的建构首先由国家市场的金融崩溃、国家的和（或）地区性的金融规范体制的消亡，以及那些市场对金融力量需求的依附所组成。”为此，“钱是帝国的仲裁者，而恰似帝国核威胁的情况，这个仲裁者既没有一个明确的位置，又没有一个超越地位”。显然，货币承担起塑造全球未来的角色，同时也是统治的过程，货币、债务成为了对政治系统产生冲撞、重组的新手段。从主体层面看，货币完成了人们的内时间意识的建构，这样一种自我逼迫的精神政治学才会被不断地推向深人，不再是一种外在逼迫，而是自我的内在要求，这是新自由主义治理的一种斩新形式，这是一种向自己发起的侵略，表面上看是主体的自由意志的选择，实质上是被操控的，“无数的自我管理研习班、动员周末、个性发展讨论课或者大脑训练课程都为自我优化和效率提升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它们都受新自由主义统治技术操控，这样的统治技术不仅守着人的工作时间，还要霸占整个人和他的注意力之所及，也就是霸占完整的生命”。因而，随着资本主义信贷体系的扩张，原始积累的暴力因素在资本主义新进展、新变化中获得了新的形式，即使这种暴力由于资本拜物教，仍然隐藏在商品交易的表面和“市场经济”的表面之下。暴力、控制和约束通过资本主义图式在身体上打上烙印。“由于全部人都要服从于信贷、债务和不断增加的积累，劳动力受到越来越多的约束。”可见，现代的人的存在完全进入到货币所规定的时间的固定结构之中。麦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一一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 0 0 3年，第32 7 页。麦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一一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 0 0 3年，第32 8 页。韩炳哲：精神政治学，关玉红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 0 19 年，第31页。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105.124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三、克服货币、废除原始积累与乌托邦的构想借助于内时间意识这种现象学的方法论，洛茨完成了货币图式的整体性描述，最后他和西方左翼学者本雅明、霍洛威等人基于具体时间对抽象时间抵抗的出路分析之间，实质上存在着本质性的差异，后者在资本主义的抽象时间和即将到来的革命突破的具体时间之间进行周旋。而这种理解可能就会造成人们从政治主体以及原来的革命模式、包括组织形式转变为一种自我的无政府主义的抵抗形式，随人有些天真的浪漫主义革命的境地之中。不过，对于洛茨来讲，需要分为两个层面去看，要克服货币对人的支配图景，“就必须克服构成了过去的原始积累的中心作用，以及构成了未来的信用的中心作用”。对于后者在信用体系中，货币的中心地位我们很容易给予驳斥，因为货币本身并非能够建立这种中心地位，货币不能抛开资本和雇佣劳动的矛盾关系这一资本主义的基本前提来确立自已的地位，“货币作为发达的生产要素，只能存在于雇佣劳动存在的地方，在那里，货币不但决不会使社会形式瓦解，反而是社会形式发展的条件和发展一切生产力即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的主动轮”。无疑，洛茨看到了“主动轮”，却没有看到雇佣劳动存在这一前提，而这才是真正的现代资本主义世界的存在论根基。对此，马克思也是在两个层面加以展开的。一方面，“资产阶级社会的基本前提是：劳动直接生产交换价值，从而生产货币；而货币也直接购买劳动，从而购买工人，只要后者在交换中让渡自已的活动”。另一方面，无论是雇佣劳动还是资本，都是货币的形式，所以，这样来看，“货币同时直接是现实的共同体，因为它是一切人赖以生存的Christian Lotz,The Capitalist Schema:Time,Money,and the Culture of1Abstraction,London:Lexington Books,2016,p.107.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7 517 6 页。125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一般实体”。后者也就是洛茨等人的叙述基础。那么，从货币能够解决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矛盾吗？实质上，货币只是体现了商品交换的矛盾，“交换价值取得一个和产品相脱离的存在。同各种商品本身相脱离并且自身作为一种商品又同这些商品并存的交换价值，就是货币”。也就是说，是产品的交换价值产生了货币，“因此，货币同特殊商品的并存所引起的混乱和矛盾，是不可能通过发表货币的形式而消除的”；同样，“只要交换价值仍然是产品的社会形式，废除货币本身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废除商品交换，才能废除掉货币及其所产生的支配权力，但是废除商品交换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这一视角看，马克思对蒲鲁东的批判显然适用于洛茨，他们均停留于商品交换的经验主义层面。从另外一个方面看，洛茨除了要克服货币的中心作用，他还借助于对货币图式所塑造的“单一的时间框架”来批判历史的书写方式，即一种“起源”决定论，从而认为原始积累持续决定了整个资本主义的运行方式，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思考方式。所以，在他看来，克服原始积累是一个重要的方向。这一说法是十分具有诱导性的。问题在于，洛茨只是借助马克思的原始积累的段落来阐释决定资本主义货币化世界的不可避免。但实质上，他没有能够明白资本积累与原始积累之间的差异。原始积累只是资本积累的一个起点，但是，并不能够真正决定性地造就资本积累的运行过程，而他将两者看作是一回事。我们知道，在马克思那里，原始积累也是放在资本主义史前时期加以分析的，随后，资本主义的“经济的无声强制”只是在资本积累的运行中才得以展开。当然，我个人并不认为这两个之间存在着时间的顺序，更有力的解释应该是马克思将原始积累视为一种逻辑起点，“资本怎样产生剩余价值，剩余价值又怎样产生更多的资本。但是，资本积累以剩余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17 8 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9 4一9 5页。126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价值为前提，剩余价值以资本主义生产为前提，而资本主义生产又以商品生产者握有较大量的资本和劳动力为前提。因此，这整个运动好像是在一个恶性循环中兜圈子，要脱出这个循环，就只有假定在资本主义积累之前有一种原始积累（亚当斯密称为预先积累）”，因而，“这种积累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果，而是它的起点”。为什么说不能将他们之间关系理解为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呢？关于这一点，卢森堡、哈维等人都有过很好的讨论。具体来说，原始积累在当今的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阶段依然存在，在两种积累过程之间还存在共性和互补性。当然，两者的差异性也同样存在：在今天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表面上看，占有手段越来越占据着主导性的地位，信用体系和金融资本主义的布展将原始积累规模扩大了，这一点在今天人们的经济生活中也能够明显感受到在这种原始积累层面上的被“剥夺”。但是，如果认为这种积累就能够构成自身的独立性，那显然也是错误的，它必须以剩余价值的生产，即资本积累作为根基。因而，洛茨直接以废除原始积累的方式打破货币图式的“未来”这一时间性维度，实质上，只是他的一套说辞，并没有真正展开对原始积累的分析。在已经进人到资本积累的资本主义体系之中后，我们再回头来死町着过去对现在的决定性作用，是不可能打开解放的道路的。再进一步看，洛茨对待资本主义历史进展的书写方式是存在问题的，不能够始终以过去决定未来；相反，我们应该把历史倒过来书写，应该是从未来的理想的共同体去确定共同体出现需要克服何种条件，而这个条件显然不再可能是废除原始积累，作为真正过去了的“原始积累”是已经过去了的。作为今天在资本积累意义上对“原始积累”的扩张自身也同样并非是自主的。因而，重要的是，人们需要去思考作为剩余价值生产的资本主义体系的存在条件，并慢慢削弱它，将来才能成为它必须发生的东西。对此，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作出了如下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1年，第8 2 0 页。127货币图式的三重呈现：过去、未来与现在判断，“在一个集体的、以共同占有生产资料为基础的社会里，生产者并不交换自已的产品；耗费在产品生产上的劳动，在这里也不表现为这些产品的价值，不表现为它们所具有的某种物的属性，因为这时和资本主义社会相反，个人的劳动不再经过迁回曲折的道路，而是直接地作为总劳动的构成部分存在着。”在这个产生自身前提的“完整”社会中,结束了原始积累之中的劳动资料与劳动者的分离、资本积累之中的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分离。而这些对于洛茨来讲，已经无法触及，因为他的理论任务仅仅在于将图式主义的概念从它的认识论和唯心主义的语境中解放出来，把它理解为一个社会-物质的概念。也就是在这个层面，可以说他归属于对康德的再马克思化（Re-MarxifyKant)这一众多西方左翼学者主张的现实抽象的理解谱系。洛茨的货币试图只是停留于如下论证，“在资本主义中，图式论在其特定的历史构成中应对应于作为价值存在的货币，这反过来又构成了资本主义中所有社会关系的同一性和总体性。因为图式论框定了社会总体，它是获取以这种社会形式存在的社会事实和社会实体的可能性的条件。”这一点，不过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必然产生同一性的叙述方法使然，而从同一性起点斩断的方式同时也是“同一性”思维所造成的。对此，我们可以认为，洛茨依然行走在西方左翼延续的“现实抽象”思路的道路上，“同一性”被直接用来阐述资本主义运行逻辑，无论这一逻辑起点是什么，或者设想瓦解这一逻辑起点，都是困守在“同一性”围城之中的想象。但是，理想的共同体生活注定就是摆脱了此种“同一性”才成为可能的。（作者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6 3年，第2 0 页。2Christian Lotz,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