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用功能及其交互主观性研究.pdf

2 0 2 3年1月 第4 1卷 第1期合肥师范学院学报J o u r n a l o fH e f e iN o r m a lU n i v e r s i t yJ a n.2 0 2 3 V o l.4 1N o.1 收稿日期2 0 2 2-0 6-1 6 作者简介徐志强(1 9 9 7),男,安徽阜阳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理论语言学。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用功能及其交互主观性研究徐志强(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1 3 0 0 2 4)摘 要话语标记“坏了”在交际中的使用频率很高,通常表现为对突发事件的及时性反应或对未来态势的预测,多表示说话人对事件的负面性评价。除此之外,话语标记“坏了”也有幽默、调侃性质的正面评价功能,此时是其交互主观性的体现。从语用功能的角度出发,依据“坏了”在不同语境中呈现出不同的语义强度和负面程度,把相应的立场类型划分为惊恐、惊慌、埋怨、自责、幽默等五大类,并对其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特征与成因进行分析。关键词话语标记;语用功能;主观性;交互主观性;“坏了”中图分类号H 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 6 7 4-2 2 7 3(2 0 2 3)0 1-0 0 0 6-0 7 话语标记“坏了”是现代汉语中出现频率很高,且用法多样的一种语言形式,这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孙晨阳从语义角度把话语标记“X了”分成三类,并把“坏了”划分为“损失义话语标记”类型,认为话语标记“坏了”多指事情发生了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在交际中说话人突然醒悟到这种不好的变化1。韩风敬认为“坏了”是不如意话语标记,并归纳了其在交际中具有独立性、灵活性、对话性的特点。此外,作者从历时的角度进行考察,发现“坏了”的话语标记用法最早在明朝出现2。崔香银从语法化的角度研究“坏了”的语义演变和语法化过程3。张国宏从构式的角度分析反预期构式“X了”,并以“坏了”为例分析“X了”构式化的动因和机制4。综上,既往学者主要是从语义分类、语法化及构式的角度对话语标记“坏了”进行共时与历时的考察。本文将从语用功能角度出发,把话语标记“坏了”的功能类型分为五大类,并从主观性和交际主观性的视角对其成因进行分析。一、研究对象的限定在日常言语交际中,“坏了”这一语言结构形式在现代汉语中使用频率很高,主要存在以下四种用法,例如:例(1)以他的经验,射击运动单调枯燥,打得好与坏,不能兴奋不能沮丧,时间一长,人很容易“坏了脾气”。(1 9 9 4年报刊精选)例(2)现在的梁家辉除了演电影、写书之外,还有就是演舞台剧,走进 鲁豫有约 的几天前,他才刚刚结束了舞台剧 倾城之恋 在北京的最后一场演出。早前得知片中有跳舞的戏,练习时把对手的高跟鞋踩坏了。(D C C语料库)例(3)设备闲置,锈了,坏了,贬值了,失效了,却被认为“资产还在”。不搞资本运营,资产不流动。(人民日报1 9 9 8)例(4)“听说得先给人家铺下文书,写上 小子无能,随妻改姓 不干,她算是个天仙女儿,她有千顷园子万顷地,咱也不去。”二贵笑了说:“坏了,这可堵住我的嘴了,我要再说春兰好,算是我多嫌哥哥。”(梁斌 红旗谱)例(1)中的“坏了”由动词“坏”和时体标记“了”组成,“坏”为使动词,具有及物性,其与“了”结合得十分紧密,共同表达“脾气变坏”这一结果,二者在结构中有明确的功能分工。例(2)中的“坏了”在述补结构中充当结果补语,由形容词“坏”和语气助词“了”组成,两者共同说明高跟鞋目前所处的状态。例(3)中的“坏了”充当多个并列谓语中的一部分,具有不及物性,是全句的核心部分,承担着解释说明的作用。在本句中与其他位次共同描述设备逐渐失效的过程。例(4)中的“坏了”作为一个独立话语成分,常出6现在表示言者主观态度的言语成分之前,传递出言者基于话语背景所做出的立场判断,以推动话轮的进一步展开或者结束。由上文举例可以看出,例(1)至例(3)中的“坏了”是构成一个完整句法结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不同的语法实体中承担着不同的语法成分,如果缺省某一成分,则会造成语义真值的改变。例(4)作为一个话语标记,独立于话语中其他实体之外,删减后不影响句子的真值性,因而只起到调节与监控言者话语交际的作用。本文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坏了”作为话语标记的用法。话语标记“坏了”在日常交际中极为常见,多用于让人难以预料或者反预期的突发事件,绝大多数表现说话人对事件的消极评价和否定态度,但研究利用北京大学C C L语料库和微博等搜索工具,发现话语标记“坏了”也能表现对事件的褒义性评价甚至是夸赞,如例(4)。下文将对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用功能进行进一步的分析。二、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篇分布语篇主要分为“话语”和“篇章”,分别以对话和独白的形式呈现。而“坏了”作为话语标记,在对话和独白里都应用很广。本节具体分析话语标记“坏了”在互动会话中的分布情况,也就是指其在话轮中的分布,主要是指“坏了”以独立话轮出现,出现在话轮首端、话轮中间与话轮末端等情况。(一)作为独立话轮出现话语标记“坏了”自身带有一定的情感态度,在会话交际中可以独立使用,表达言者的态度与感情,但这种独立使用的情况较少。例(5)再瞧元帅说:“坏了!”“噼叭”,汗角这汗都下来了,两军阵前为大将者手无寸铁就是送死啊!抱着脑袋往下一骨碌,从马上掉下来了。(郭德纲相声集)(二)出现在话轮首端话语标记“坏了”位于话轮首端,后文多为焦点信息,一般是说话人表达内心看法与明示态度的导向标记。同时也表示说话人想要开始或者继续自己的话轮,吸引听话人的注意,加强听话人对后文重要信息的注意与接收。例(6)小卞颤抖着说:“坏了,焦书记,推子拐不过弯儿,推过了头。”理发店的潘师傅脸微红,说:“你别干啦,我来理!”(人民日报1 9 9 5-0 6)(三)出现在话轮中间话语标记“坏了”出现在话轮的中间,在语篇衔接上起到了承上启下的自然过渡作用,话语衔接得更加自然紧密。说话人可以更加自然地转换话题,让说话人前后行为、想法的变化得到恰当合适的处理,避免生硬突兀,发生尴尬的交际情况。例(7)“(孩子)逮了毛毛虫,妈妈 啪 一巴掌,这么脏你玩,坏了,一巴掌打掉一个生物学家。”(张泰昌 百家讲坛创造在您身边)(四)出现在话轮末端话语标记“坏了”出现在话轮的末尾,多用于补充说明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在作者情感升华的同时,也起到加强语势的作用。例(8)胡杏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拿脚顿着地,娇憨地唔、唔地叫着道:“不许说!不许说!你已经说出来了,坏了,坏了!”(欧阳山 苦斗)三、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用功能“坏了”作为评价性的话语标语,多表现为对已然事件和未然事件的反预期的功能表达,其具有话语标记的基本特征:主观性和程序性。所谓主观性是指话语标记反映了说话人对话语单位之间的关系或话语单位与语境之间的关系的主观认识;所谓程序性是指话语标记并不影响命题的真值,而只是影响对于话语单位之间的关系的理解5。依据对语料的整理与分析,“坏了”作为话语标记的语用功能主要是用来标记言者的情感态度。言者在会话中情感态度的表达,就是主观性的表现。主观性即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情感5。话语标记“坏了”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在标示说话人反预期的情感态度,构建负面立场的同时,也可表达幽默效果以起到调控语气的功能。在分析语料的过程中发现,在不同的语境下,受交际双方关系的亲疏远近、说话主体者的立场等因素的影响,“坏了”在语境中所表现出的语义强度和否定程度并不相同,因此,依据否定程度的不同,研究把相应的功能类型划分为五大类:惊恐、惊慌、埋怨、自责、幽默。同时,以话语标记“坏了”在言语行为中所指向事件的发生与否为标准,即划分为“已然事件”和“未然事件”两类,并在讨论言者所标示的具体态度立场中进一步加以讨论,如表1。7表1 话语标记“坏了”的功能类型统计表意义指向已然事件指向未然事件合计惊恐2 11 03 1惊慌3 374 0埋怨841 2自责314幽默808合计7 32 29 5 (一)表惊恐惊恐是指说话人基于当前形势或局势,对未来发展趋势的思考与反馈后,因惊慌害怕所产生的恐惧感。此时否定强度和负面程度很高,甚至会出现因过度恐惧与惊慌造成部分语言成分的非语法性停延或重复。这种恐慌较多来源于生命受到威胁、人身自由被限制、触犯法律等方面,并常伴有说话人一系列副语言,如:急蹬、把眼一瞪、大腿一拍脚一顿。根据统计,话语标记“坏了”表惊恐义时指向已然事件的共有2 1例,指向未然事件共有1 0例。1.“坏了”指向已然事件例(9)他马上以严肃的态度向五个匪徒问道:“你们怎么回来的?腿后干净不?”罗圈腿好像顿时惊醒,把大腿一拍脚一顿,尖声道:“坏了!坏了!我们慌不择路,一直跑回来的。”座山雕一听,刚缓和的一点空气,又激怒起来,“废物!废物!给人家留下脚印。”(曲波 林海雪原)示例中从“大腿一拍”“脚一顿”等副语言,以及“废物!废物!”“这也太糟了!”等后续高程度的负面评价式的后续话语,可得知罗圈腿等人所留下的脚印为共产党的追击提供了指引,这一错误行为可能招致杀身之祸。鉴于此,可推知罗圈腿内心的无比恐惧和惊慌失措的主观情态。例(1 0)他把雨衣一扔,就冲进神楼底,气急败坏地说:“坏了,坏了!出事儿了!反革命分子动手了!快走吧,走吧,走吧!”周家兄弟让他坐下来慢慢讲,他就勉强坐下,把刚才他怎么回学校开会,怎么远远地看见大批宪兵和警察包围了学校,怎么向附近小铺子打听,那小铺子老板怎么告诉他是抓共产党,已经抓走了一百多人等等情形,给他们讲了一遍。(欧阳山 三家巷)示例中说话人用“坏了”对当前反革命分子企图大肆拘捕共产党人的紧张局势进行了主观性总结,同时结合原句中“雨衣一扔”“冲进神楼底”等负语言以及“走吧”的重叠使用,进一步表明了言者对反革命分子捕杀计划的紧张与惶恐的情感态度。2.“坏了”指向未然事件例(1 1)那孩子又说,她爸昨天都天黑了,还急忙出去,很晚很晚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就悄悄走了。刘少甫暗自叫道:“坏了,我们很可能已暴露!”说着就打发走那孩子,决定立即撤离。因为曹文敏买菜去了,就想稍等她一下。哪知他正在收拾东西,“邻居”仲文焕忽然领着几个人闯进门来,阴险地对他笑道:“刘先生,别忙了,请你到我们局子里去吧!”(作家文摘1 9 9 4)示例中说话人刘少甫用“坏了”表达心内的惊恐,这一点可以从“暗自叫道”“立即撤退”可知,同时,刘少甫对“很可能已经暴露”这一未然事件的预测十分准确,并且结合下文可知他们也很快被逮捕。例(1 2)“坏了。”我小声对方方说,“今晚要出事,咱们得马上走。你去给亚红她们打电话,叫她们也赶快出来。”“好。”方方站起身去酒吧打电话。两个保卫科干部走到总服务台同经理小声说了些什么,总服务台的人都转脸看我。与此同时,我听见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两辆警车闪着灯驶到饭店门口停下,关了警笛,跳下七、八名警察。(王朔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此例中“马上”“赶快”等表紧急义的修饰成分中体现了事态的糟糕与形势的急迫。但由于说话人的身份特殊,原文在言者神态以及语气、动作等方面并无多加修饰,不过读者基于自身经验也能感受到涉事者内心的惶恐。(二)表惊慌惊慌是指说话人对当前所面临的形势或对未来局势走向做出判断后而感到害怕慌张。其所表示的否定程度和负面程度高,常伴有说话人因紧张、生气却一时无能为力的负面情绪。根据语料统计,话语标记“坏了”表惊慌义时指向已然事件的共有3 3例,指向未然事件的共有7例。1.“坏了”指向已然事件例(1 3)我们也为这一对老哥哥老妹妹高兴。就在这时,其他的军舰上,亮起了一点又一点手电光,都是朝这边回信号。我傻眼了:“坏了,都以为自己的家属来了!”大嫂也愣住了,连说这怎么好。小刘说:“都乱点什么鸳鸯谱,我马上说明一下,让他们别瞎起哄。”(作家文摘1 9 9 7)8示例中说话人用“坏了”对其当时遇到的突发事况进行总结,从“傻眼”“愣住”等表情态的副语言可得知说听二人因军舰上许多人同时用手电回传信号而十分惊慌,同时也夹杂着一时想不出对策却无可奈何的不满情绪。例(1 4)阿P到家,见老婆已经回来了,高兴地冲上去对老婆说:“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边说边急不可耐地往外掏礼物。可手往口袋里一探,傻啦。你道怎么了?口袋里空空如也,项链没了。阿P不由惊叫起来:“坏了,丢了!”老婆见他手上空空,以为阿P在逗自己,不高兴了,嘟哝着说:“你没买就算了,我也没跟你要礼物,干吗骗人家?”(故事会2 0 0 5)由上文中“惊叫”“坏了”可推知阿P对其弄丢结婚纪念日礼物一事表示慌张,同时结合下一话轮中妻子的不满以及阿P“刷一下的冒出来了汗”,进一步表现阿P内心的悔意与惊慌。2.“坏了”指向未然事件(对已然事件的联想)例(1 5)“他搞什么名堂!难道在外头有什么花样?”海萍气不打一处来。“等明天我抓着他,非好好审审他。”等到四点半,海萍如坐针毡了,“坏了,他搞不好出事了。车祸?在医院?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万一没人给他送钱,人家不给他治,他不就等死了?不行,我得找他去!”(六六 蜗居)从“气不打一处来”“如坐针毡”等副语言以及“车祸”“晚归不归”“不就等死了”等带有负面性词语的后续话语,可推知海萍对丈夫没有回家这一事件的高度否定,同时也表现出海萍的极度紧张与担心害怕的主观负面情感。例(1 6)杨子荣没来得及先走,那家伙已闯过去了,向原来宿下的地方走去。杨子荣心中一急:“坏了!这家伙回去一定先看我在不在,怎么办?”他脑子里一阵激烈的思索,便蹽开大步,绕着小炉匠的影子向回转。可是小炉匠走的是直线,他走了个大弯子,总是没能抢先。(曲波 林海雪原)由原文中的“心中一急”“撩开大步”表急促义的词语,再加上杨子荣用“坏了”表达自己没能早先于小炉匠一步到客栈的担忧,可得知说话人杨子荣内心充满着惊慌与担心的情感态度。(三)表埋怨埋怨多指说话人因事情发展态势不如意,而对其所造成不良后果的原因产生不满,基于事态的否定强度和负面程度较低,通常是说话者发牢骚或一时泄愤,归根到底,造成言者产生这种负面情绪的多是不影响事态发展走向的部分次要因素。依据数据统计,话语标记“坏了”表埋怨义时指向已然事件的共有8例,指向未然事件共有4例。1.指向已然事件例(1 7)“我们找了六七天,要真是匪窝,那该多好呀!”这时突然从屯里传来几声狗叫和鸡叫,杨子荣顿时脸上现出了败兴的表情,很懊丧地说:“坏了,达得,土匪窝里怎么会有鸡有狗呢?”孙达得哎的一声,也泄了劲,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了。杨子荣勉强地笑了笑说:“达得,下去,吃顿饱饭再说,别放松警惕。现在我的身份是山货商,你的身份是脚夫。”(曲波 林海雪原)由原句中“败兴”“懊丧”等副语言,再有下文“勉强笑了笑”与“狗叫与鸡叫”,这些都喻示着他们仍未找到土匪。由此可知“坏了”以及后续话语为说话人对事件的吐槽、发牢骚和自我安慰,其所指的负面程度较低。例(1 8)她一面看着胡杏吃,一面说:“唉,杏儿,坏了,坏了。”女孩子家长出个男孩子般的胸膛来了!那样厚,只管朝前挺,成什么雅相!不过咱们旧脑筋说话,你也不要在意了,现在时兴,那就算了。可也真怪,怎么一看见你,我就心疼。心里只管发软!怪不得人家说你是翻生区桃。(欧阳山 苦斗)由于胡杏在身体发育上欠妥,说话人基于此略有不满,但经其自己内心的一番劝说,心头的繁杂心情逐渐趋于平静。因此,话轮中“坏了”只是说话人嘴上说说,口头上发发牢骚,排解担忧情绪。2.指向未然事件例(1 9)半夜时分,我记得电灯亮了一次,有人摸我的额头。然后又有两个人在我床头说话。我模模糊糊听见他们的话:“大叶肺炎热度挺高不要紧他体质很好”然后有人给我打了一针。我当时虽然头脑昏乱,但是还是想:“坏了,明天不知能不能好?还能去吗?可是一定要去!”然后就昏昏睡去。(王晓波 黑铁时代)由后续指令性话语“可是一定要去”中,可以得知说话人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不会改变这一明确性计划,说话人的心态只是由“存疑”到“坚定”的转变。因此,“坏了”只是说话人对自身状况的抱怨,排遣心中不满之情。9(四)表自责自责通常指说话人因个人缺点或错误感到内疚而谴责自己,其多是因为自身原因而对他人或自己造成负面影响。常伴有懊悔、郁闷等主观情态,在言语中否定力度和负面程度较高。根据语料的统计,话语标记“坏了”表自责义时指向已然事件的共有3例,指向未然事件的共有1例。1.指向已然事件例(2 0)再回到酒桌上的时候,王喜似乎是有了什么心事,看那神情已经无心和吴胖子神聊,似乎是在琢磨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坏了,我忘了一件事。”王喜说。“什么事?”“你甭管,改日在喝吧!”王喜站了起来。他想起金枝讲好让他接她的,一喝酒,竟被他忘个一干二净。(陈建功 皇城根)从“有了什么心事”“改日再喝”可知说话人王满因喝酒忘记与妻子的约定而体现出强烈的自责,对后续话语王强用“你甭管”予以回复,这在违背了礼貌原则中同情原则的同时,也表现其内心因过度懊悔而紧张的负面情感。2.指向未然事件例(2 1)就在这一瞬间,周炳突然觉着十分狼狈。他想:“坏了!该怎么称呼这个官儿呢?叫他何局长吧,似乎太生外了。叫他何君吧,又似乎太不客气了。叫他表姐夫吧,那又怎么叫得出口呢?”后来他还是冲口而出地叫了一声“大哥!”(欧阳山 苦斗)原文中的“狼狈”来自周炳不知该如何称呼局长的情况。说话人在内心矛盾的同时也十分紧张与内疚,以至于表现出郁闷、自责的主观情感。(五)表幽默话语标记“坏了”在话语中多数表示反预期信息的作用,其多是指向事态的反向发展或消极性变化,同时结合前后续话语可以推导出说话人的负面情感与对所发生事件的否定态度。但在语料的筛查过程中,研究也发现话语标记“坏了”也有幽默表达的功能,此类多在事态的非糟糕情势下使用。根据统计的语料,话语标记“坏了”表幽默义的共有7例。例(2 2)“听说得先给人家铺下文书,写上 小子无能,随妻改姓,不干,她算是个天仙女儿,她有千顷园子万顷地,咱也不去。”二贵笑了说:“坏了,这可堵住我的嘴了,我要再说春兰好,算是我多嫌哥哥。”朱老忠说:“咱这是一家子插着门说笑话,运涛还在狱里,咱能那么办?”说着,他又抬起头待了半天,沉思着:“咳呀!那孩子在监狱里,转眼一年多了!”当他一想到无期徒刑,脸上又黯然失色。(梁斌 红旗谱)例(2 3)罗大伦:朱丹溪还什么都没有呢。朱丹溪一听,哎呦,这高人呐,我们要去学习一下。朱丹溪也背个行李卷,跟着大家一样,跟那帮学子们一样,到山里去学习去了。这个是非常奇怪的事儿,我觉得朱丹溪有的时候有点儿行为很怪,有点儿很天真。他觉得,大家都去学,我也去学去,那么就跟着学习去了。但是这一学,坏了,这一学不得了,朱丹溪的人生彻底改变了。(梁冬对话罗大伦)例(2 4)“坏了,央视老头把收视率玩明白了”(选自微博用户“硕朔烁烁”)例(2 5)“坏了,可真让他玩明白了。”(选自虎牙直播实时弹幕)如上几例中的话语标记“坏了”均出现在事态的非糟糕情景中,在此语境下的“坏了”多带有调侃性的幽默色彩。四、“坏了”的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趋势前文分析了话语标记“坏了”的五种语义功能类型,分别为惊慌、惊恐、埋怨、自责与幽默。下文将在语义功能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在话语标记“坏了”中的具体表现。(一)“坏了”的主观性:反预期“主观性”是语言的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这段话的立场、态度 和感情,从而 在话语中留 下自我的印记6。崔香银从“行、知言域”角度研究“坏了”的语义演变和语法化过程,认为其发展脉络由:坏了1 a(“坏”作动词,表坍塌、败坏)坏了1 b、坏了2(“坏”做形容词,表恶劣、糟糕义)坏了3(话语标记,表反预期、惊慌)3。“坏了”作为话语标记,其概念意义基本消失、程度意义大大增强,多表示说话人基于当前/未来事态所表现出的反预期及惊慌失措的语气,同时其多次重叠使用也加剧了事态的紧张感以及言者的焦急情绪。这些都是主观性的表现,例如:她是高考时有一天考得不理想急赤白脸地奔回家来的样子,嘴唇干着,满脸热汗,进门就哆嗦着声音说“坏了坏了坏了坏了”尹小跳怀念那个一脸无助之感的尹小帆,她的慌张和无助之感比她的傲01慢和强硬更真实更可信。(铁凝 大浴女)(二)“坏了”的交互主观性趋势:表幽默一般来说,言语交际中没有完全不涉及交互主观性的表达,只有交互主观性强弱的差异,但不同语言用于表达交互主观性的语法形式却不尽相同7。所谓交互主观性是指说/写者用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对听/读者“自我”的关注,这种关注可以体现在认识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对命题内容的态度;但更多的是体现在社会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的“面子”或“形象需要”8。话语标记“坏了”的语义变化多是由非/较少主观性主观性交互主观性。当“坏了”被说者用于非消极事态时,这种表达并未严格遵守合作原则,其所使用的目的可能是吸引听者的注意,凸显受话人的地位;也可能是为了体现说听双方间的密切关系,活跃气氛的同时也表现出幽默效果。例(2 6)前不久,葛优拍心理恐怖电影 窒息时,就向导演推荐了让秦海璐来扮演模特一角。葛优认为,秦海璐独有的气质,很贴近影片中女主角所谓的“梦中人”形象。他说:“我看过秦海璐的戏,她的长相有特点,具备女主角的那种忧郁。”秦海璐不以漂亮取胜,所以当有一天秦海璐说她睡觉睡成双眼皮时,葛优立即打趣地说:“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单眼皮呢。”(文汇报2 0 0 4-2-6)“单眼皮 双眼皮”这一现象是基于秦海璐睡成双眼皮的结果,葛优用“坏了”指向这一非消极事态的结果。结合语境可以看出,这一变化并不会对二者未来的合作产生任何不利影响。事实上“坏了”的使用也违反了合作原则,以“正话反说”的方式来表现出秦海璐的重要地位。例(2 7)小王说:“金老,我知道您重男轻女,所以老护着逢时,不替我说话!”金一趟说:“坏了坏了,这丫头要造反!”杨妈、杜逢时和小王都笑了,唯独金秀和张全义还是没心掺和。金一趟又朝他们投去疑惑的一瞥。他想了想,忽然发现小金兴没在。金一趟说:“哎,我们的大孙孙呢?我说怎么还不够热闹呢,金兴哪儿去了?”(陈建功 皇城根)小王向老人撒娇埋怨其“重男轻女”,金一趟用“坏了”开启新的话轮。“坏了”在文中并不是基于消极事态所做出的否定性评价,结合语境来看,“坏了”在表达幽默效果、活跃气氛的同时,也间接显出两者的亲密关系。罗钱军提出了“语用非真诚的观点”,认为真诚原则是日常话语的默认性规约,发话人通常都会遵守G r i c e的“真实准则”,而听话人也预设了说话人在实施言语行为时的真诚性9。然而,在现实交际中,发话人可以故意违反真诚原则,以此来传递特定的交际意图。在“坏了”用于回答非消极态势的会话中,说话者的话语性不太具有真诚(实)性,同时受话人也可以感受到说话者的非紧张情绪,“坏了”在此时体现的主观性程度很强,因而具有交互主观性特征,如图1。注:图中“X”为“正话正说”,主要表现在“自我层面”;图中“Y”为“正话反说”,更关注说听双方的社会意义。图1 话语标记“坏了”交互主观性形成过程图五、“坏了”的幽默义形成交互主观性的原因通过对所选语料的考察,笔者认为话语标记“坏了”所产生的幽默义与合作原则的违背、构式化过程的认知隐喻机制、语境中肯定意义的渗透相关,三者共同推动其交互主观性的形成。(一)合作原则的违背形成幽默效果话语标记“坏了”在表幽默意义的同时,所传递的意义具有非真诚性。合作原则中的“真实准则”要求:不要说自己认为是不真实/缺乏足够证据的话。因此,在评价客观个体和事件、表明自己立场的同时,应该是依据事实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当“坏了”在语境中表幽默意义时,显然与其本义此不符。如例(2 2)和例(2 6)中的“坏了”并没有任何负面消极意义,从说话人的角度来看,发话人通过“笑”“打趣”等一系列副语言,传递的意义不带有负面意义,为下文“坏了”的非消极用法提前做了铺垫,使受话人结合情景语境得以正确理解说话人的意图,增加了语言的可接受性。从听话者角度来说,受话者可以通过发话者的面部表情以及身体势态提前预设其说话意图,维护了受话人的面子,表现说听双方的紧密关系。同时,也提高了后续语义理解的准确性,促进双方言语交际的顺利进行。随着类似使用频率的提高,“坏了”表幽默义所体现的交互主观性也更为明显,这种表非消极意义的用法也逐渐被众人广泛接受并已经形成规约性。(二)构式化过程的认知隐喻机制隐喻作为人类认识和表达世界经验的一种普遍方式,是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对人类的推理过程有一定的规约与指导作用。认知隐喻可以作用于语义的泛化过程,H e i n e等人提出了语义泛化的序列:人11物活动空间时间性质1 0。话语标记“坏了”交互主观性的形成离不开语义泛化的影响。张国宏分析了“坏了”的构式化过程,并认为“话语标记 坏了 的构成成分最初所具有的客观意义在其构式义中消耗殆尽”3。在日常交际中,不乏类似于“高兴坏了”“乐坏了”“开心坏了”等用法,此时“坏了”充当程度补语,以修饰说明人的情感状态程度。张国宏认为程度补语“坏了”不是话语标记“坏了”的直接来源,但对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用功能产生影响,致使话语标记“坏了”除了表达反预期,还具有调侃、幽默的表达功能3。在人们的认知经验中,与“坏了”相匹配的成分多数带有负面意义,而前置表积极情感义的状态形容词,在高频使用中可能会对“坏了”的语义产生影响。此外,话语标记“坏了”由表“消极否定义”向“幽默肯定义”事物转变,一定程度上与个人主观情绪“悲喜”相关,因此,其在传达特殊幽默语气效果时,与语义泛化序列中的“性质”范畴密切联系。而在双方交际过程中,发话者通过明确的标记表明对受话者的关注,同时,受话者在“坏了”的词汇识别过程中,不是对其字面意义的简单解读,而是依赖图示与隐喻得以在语境中推断出其“言外之意”。(三)语境中肯定意义的渗透陈禹提出了“反意外”的概念,指所言信息不仅是在说话人意料之中,并且在说话人看来,该信息是众所周知的或者是早有铺垫的,从而表现出一种轻描淡写、不在话下的语气。话语标记“坏了”在言语中表幽默义效果通常是“反意外”的表现,这种具有“反意外”性 质 语 义 的 形 成 离 不 开 语 境 因 素 的 推动1 1。日常交际活动总是在话语使用的语境中逐渐建构的,立场的解读与生成也离不开语境,因此,要将立场表达式的话语语篇等语境纳入话语标记化或构式化的考察范围内。语境分为上下文语境和情景语境,语境在交际中可以使话语获得特殊的意义,“坏了”幽默义的产生也是这两种语境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在情景语境中说听双方的辅助性交际手段(包括表情、姿态、手势等)推动着这种特殊意义的形成。言语交际的顺利进行离不开说话者意图的准确传达与听话人的正确理解。如上文示例中的“笑”“打趣”都营造出相对应的积极肯定的气氛。同时,结合上下文语境也不难发现,双方交际的话题也都是轻松愉悦性质的,甚至带有嬉戏、撒娇、争宠的意味。这即“因文定义”。另一方面,经过对所选取语料的比对,话语标记“坏了”所出现的情形多是说/受话人之间有密切联系或是谈论的对象与说/受话人之间关系紧密,如例(2 3)和例(2 7)中,小王与金一趟以及罗大伦、梁冬与朱丹溪之间的关系都很亲近。在这一关系背景下,更有利于说听双方“传递接受”这一特殊意义的实现。因此,话语标记“坏了”吸收了说听双方交际立场中的肯定因素,这种幽默肯定义也得到了加强。六、结语基于C C L语料库及微博等搜索引擎的语料,研究了话语标记“坏了”的语篇分布、语用功能、主观性与交际主观性以及交际主观性形成的原因。研究认为,话语标记“坏了”多数是表反预期的负面评价,同时也能表幽默、调侃性质的意义,这种幽默义是交互主观性的体现,而交际主观性的形成离不开礼貌原则的违背、构式化过程的认知隐喻推理和语境肯定义的渗透。参 考 文 献1 孙晨阳.现代汉语话语标记“X了”的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 0 1 2.2 韩风敬.不如意话语标记“X了”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 0 1 6.3 崔香银.“坏了”的语法化D.延吉:延边大学,2 0 1 7.4 张宏国.构式化与构式化等级:基于反预期类“X了”构式的考察J.安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 0 2 0(1):9 1-9 9.5 董秀芳.词汇化与话语标记的形成J.世界汉语教学,2 0 0 7(1):5 0-6 1,3.6 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 0 0 1(4):2 6 8-2 7 5,3 2 0.7 丁健.语言的“交互主观性”:内涵、类型与假说J.当代语言学,2 0 1 9(3):3 3 3-3 4 9.8 吴福祥.近年来语法化研究的进展J.外语教学与研究,2 0 0 4(1):1 8-2 4.9 罗钱军.论反讽性话语中的回声提述机制J.汉语学习,2 0 1 9(6):5 6-6 4.1 0 H e i n eB,C l a u d i U,H n n e m e y e rF.G r a mm a t i c a l i z a t i o n:ac o n c e p t u a lf r a m e w o r kM.C h i c a g o:U n i v e r s i t yo fC h i c a g oP r e s s,1 9 9 1:4 8.1 1 陈禹.反意外:表轻转“只不过”的语用本质与演化动力J.汉语学报,2 0 2 1(2):7 6-8 5.(责任编辑 钱立青)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