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中的若干关键问题_赵红军.pdf

年第 期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收稿日期：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背景下新型城乡关系研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发展治理的经济学贡献与世界影响”（）的研究成果。作者简介：赵红军，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市世界经济学会“一带一路”专委会主任，主要从事中国政府治理、政治经济学、量化经济史与中国长期经济发展研究；刘犇，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区域经济学硕士研究生；高帆（通讯作者），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课题首席专家，主要从事政治经济学、发展经济学研究。经济与社会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中的若干关键问题赵红军，刘 犇，高 帆（上海师范大学 商学院，上海；复旦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摘 要：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一系列发展“奇迹”亟待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创新，现阶段正是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最好时机。中国的经济发展实践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大国发展治理的连续过程，要进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就必须公正地看待中国传统经济发展治理的优秀历史遗产，吸收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有益营养，还要客观地总结过去 多年来我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过程中发展治理的现实实践逻辑。在此基础上，补充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缺失的内容，对不适合中国的地方进行改造，这样才能形成契合于本土实践并对后续高质量发展起到指引作用的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关键词：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西方经济学；中国式现代化；改革开放；理论构建中图分类号：文章编号：（）文献标志码：一、引言通常一个科学理论之所以比它的“前任”要好，不仅在于它在发现和解释方面是一个更好的工具，更在于它以某种方式更好地逼近自然界的真相。过去这些年，中国经济学界似乎就处于这种遵从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还是创造中国特色经济学新理论的纠结之中。遵从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看起来方便且相对容易，但中国的改革发展实践一再表明，企图简单借用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来解释并指导中国现实，会面临越来越多的难题。第一，中国的历史，包括文化、制度传统与西方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在西方历史、文化与制度传统上孕育的经济学理论当然难以很好地概括或者包容中国与众不同的发展道路。第二，中国过去 多年的改革发展实践，也绝不是简单地向西方社会靠近且同化的过程。中国的确在很多方面与西方社会接轨，但仍在许多方面跟西方社会差异明显。第三，各国的历史表明，人类通往现代化的道路绝不只有一条。就中国这样一个具有五千年历史、拥有超大疆土面积和巨大人口规模的大国而言，中国要走上现代化道路必定与西方现代化道路存在着不少不同之处，这也就注定了中国所要建构的经济学理论体系，必定不同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尽管它可能具有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相同的内容或者要素，但也必然包含完全不同的要素乃至本体实质。“当代中国正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正在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这种前无古人的伟大实践，必将给理论创造、学术繁荣提供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过去 多年来中国推动经济发展与改革实践的历史已清楚地表明，当旧的经济学理论不能提供合适的工具来解释中国经济发展现实时，就是我们进行新的经济学理论或者范式革命性创新的时候了。本文并不试图对现有的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的努力进行全面详细的评论，而将会在讨论的脉络中对相应的文献进行评论，因为大部分的理论建构往往着眼于一个相对短期的时间视野，且大多没有很好地借鉴中国大国发展治理的历史遗产，也未充分考虑到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智慧，而只是较多地考察了过去 多年改革发展的实践，并在此基础上构建相关理论。本文从一个历史演进、思想发展和现实实践契合的角度，探讨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若干关键问题，试图回答如下问题：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中如何批判地继承大国发展治理的历史遗产？如何创造性嵌入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智慧？立足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实践逻辑是怎样的？在此基础上怎样进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路径建构？因此，本文主要有以下三个创新点：第一，将中国传统发展治理的历史实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当然包括改革开放以来）的现实实践放在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下考虑，给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奠定一个坚实的历史、文化和制度基础；第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包含传统中国经济思想的智慧，又能创造性地运用西方经济学理论，因而必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体系；第三，当前不少中国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的着眼点更多聚焦于过去 多年，本文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的历史时期均纳入考察，使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更具包容性和宽广的历史视野。二、批判地继承大国发展治理的历史遗产历史不能跨越，实践发展和思维认识总是呈现出在此前基础上的累积与深化过程。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直接经验来源于 多年来的经济发展实践，从大历史观的角度看也与中国历史上大国经济发展治理的优秀遗产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必须批判地继承中国大国发展治理的历史遗产。历史遗产之一是，今天中国的强势政府干预传统是历史时期小农经济、自然灾害冲击、外部军事威胁下形成的一种长期内敛的制度均衡，是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中如何界定政府行为时可以借鉴的一个重要方面。历史上，小农经济需要强势政府的保护，政府也需要小农这个经济基础，而二者之间长期博弈所形成的稳定共生关系，更会因为频繁的外部军事威胁和自然灾害冲击而变得牢不可破。过去 多年来，我国强势政府与工商经济的良性互动关系日益紧密，在服务中管理，在管理中监管，从而 年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期使经济运行机制具有“制内市场”的显著特征（），其结果成就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长期高速增长“奇迹”。值得注意的是，强势政府在推动经济发展时有其优点，但也有其弱点。比如，传统小农经济正是因为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而获得了在较长时间内相对于西方的比较优势，而政府的不支持会成为阻挡当时中国工商业发展及中国在近代迈向现代经济道路的障碍。这就意味着，在借鉴传统中国大国发展治理的历史遗产时，要更好地界定政府与市场、社会的边界，既不能让政府替代市场和社会，也不能让市场俘获政府和社会，从而影响中国经济和社会的长期稳定与健康发展。历史遗产之二是，中国历朝历代丰富的国家治理智慧是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时必须借鉴并加以理论化的重要内容，但如何“现代化”和“理论化”这些长期实践所积累的做法仍是未来面临的重要课题。比如，中央主管政策制定、地方主管政策执行的中央集权式的治理模式（）、量入为出的财政赋税管理方式以及依赖科举考试来选拔官员的制度，这些优秀历史遗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都得到了很好的继承。但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政府管理从上到下“一竿子插到底”，让地方政府包括市场和社会丧失了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到了改革开放时期，中央仍主管政策制定，而地方政府在财政分权体制下积极性迅速被调动起来；与此相配合，在干部人事体制上，党和政府推动“官员晋升竞争”为代表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结果就是，中央集中统一领导的优势与地方财政分权的优势得到了很好的统一，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经济快速增长奇迹的重要推动力。历史上，中国大国经济发展治理的最大教训就是政策、制度没有法治保障，而只借助于受过儒家思想训练的官僚来执行（），因而政策制度的“人治”色彩较浓，延续性较差。（）政府政策的执行会受到各种利益集团的羁绊，往往有赖于英明的领导者与强力的政策执行者来推动。（）在建构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时，要批判地继承传统的治理遗产，为法治预留足够空间。另外，传统经济与国家治理模式的特点是封闭且带有很强的产业发展偏向，对眼前有利于国家经济发展的产业给予支持与鼓励，而对于未来有利于国家发展的产业宽容度比较有限，结果导致传统经济系统中国家治理的惯性治理色彩较浓，经济体内部难以内生出创新的火花。在未来，如何不断保持国家的开放眼光，采取长期发展战略，包容创新、容许失败、着眼长远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三、创造性地嵌入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不同于疆域面积很小、历史短暂的国家，中国是一个拥有广阔疆域和绵长历史的大国。从传统经济思想产生的时间来看，很多经济思想在中国要比西方出现得更早，然而中国却没有发展出在西方具有影响力的经济思想体系。背后主要有以下两方面原因：其一，西方工业革命之前，世界相对隔绝，即使在国 年赵红军，刘 犇，高 帆：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中的若干关键问题第 期参见 ：，；“：”，（）；文贯中中国的疆域变化与走出农本社会的冲动 李约瑟之谜的经济地理学解析，经济学（季刊），年第 期；赵红军小农经济、惯性治理与中国经济的长期变迁，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参见金诤科举考试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参见郑永年、黄彦杰制内市场：中国国家主导型政治经济学，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年；赵红军小农经济、惯性治理与中国经济的长期变迁，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内颇有影响力的思想也难以传播到国外。工业革命以后，中国处于落后挨打状态，此时即便历史上有影响力的经济思想也因为发展滞后而显得苍白无力；其二，中国传统的经济思想缺乏严谨的科学性和系统性，往往只是粗略地、感性地认识很多问题，在很大程度上缺乏对感性材料的深层思考和精确分析，系统化、体系化、理论化程度都不够。当前，我们要建构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不可能只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而将中国传统经济思想抛之脑后。如果挖掉了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这个源头活水，必然会给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带来先天缺陷。正是站在“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视野下，我们应正视传统经济思想与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之间的内在关联。第一，从人性与人的行为角度看，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一直强调“性善论”，而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则强调“性恶论”。在“性善论”视角下，人的成长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在早期阶段，通常注重对人的教化，让人逐步养成社会素养；长大后，还要坚持学习，走科举功名之路。在“性恶论”视角下，社会不注重教化，而注重规则、纪律，崇尚制度的刚性约束。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肯定要对人性中的性善、性恶成分进行综合考量，注重各自出现的时间与场合。这样就必然使得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比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更加接近于中国现实。第二，从社会关系与社会伦理的角度看，中国传统社会崇尚集体主义，而西方社会崇尚个人主义，由此导致二者对人与社会关系的认识存在着天壤之别。在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时，有必要对这个问题进行清楚设定，即中国人的效用、消费、生产等的简单加总未必等于社会效用、总需求、总供给，完全可能大于或小于个人的简单加总。相反，西方的效用、消费、生产等则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意义上的简单加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有关国家的观念与西方出现了巨大分野。在西方，国家被视为一种必不可少的“恶”，即“合法暴力”的使用者。而在中国，国家被赋予了近乎神圣的“善”，也就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以及经济发展的组织者、推动者和管理者。中国传统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民本思想”其实就是对个人与政府关系的精准总结。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政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总目标，就更多来自政府对自身职责、中国社会以及政府与社会关系的清醒认识。第三，从经济发展思想的角度看，中国重农思想的根源是保障农业生产；管制思想的根源是为了维护市场和社会秩序；节俭思想背后的诉求是对人生存需求的关怀，是试图通过道德、社会伦理规范等来约束个人欲望的一种价值观；均贫富思想背后的想法则是社会或政府对贫富悬殊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的担忧。类似的是，趋利性背后的市场商业活动，则是人性趋利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如果不加以管制，必然会带来对社会制度和稳定秩序的扰乱。这样的思想，与西方经济学中的“大市场、小政府”的经济学假定及其背后的思想迥异，需要给予充分的考虑。第四，从社会整体乃至世界总体的角度看，中国传统经济思想强调“求同存异”与“天下大同”，追求整体社会福利最大化，而西方经济学认同所有个体同质，于是个人的简单加总就等于社会。同时，西方经济学还认为总体社会福利是一场零和博弈，既没有给个体差异性留下多大空间，也没有给社会福利最大化留下多大空间。近年来，异质性企业理论受到国内外推崇，这表明直到当代西方经济理论体系才认识到异质性企业个体的重要性。毫无疑问，这是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时必须考虑的内容。四、立足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实践逻辑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除了要到历史遗产和传统经济思想那里去寻找智慧，更要立足于 年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期我国改革发展中所面临的现实实践问题，解决时代赋予的重大问题。在借鉴和实践的基础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使人民摆脱贫困，实现国家富强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才能找到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道路。（一）改革开放道路是中国不断发展的根本动力像中国这样具有几千年文明积淀的大国，要推动改革往往是非常艰难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什么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改革能够推动并成为基本国策？一是，近代以来，诸多变法、改革试图全盘学习西方的政治体制与科学技术来变革图强，结果都失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我国试图引进苏联计划经济体制来推动经济发展，结果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些实践表明，试图简单复制西方政治体制、科学技术甚至发展模式来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和国家富强，并不一定能实现预期目标；二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的现代化事业具有稳定的价值导向、突出的组织能力。通过推行改革开放这种极具战略性又有实用性的发展道路，一方面不断学习、接收来自世界的前沿信息、先进技术和文明成果，另一方面通过改革又可以不断地让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样一来，开放的利益就能为更多的人分享，更多的人就成为改革开放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于是，边开放、边试验、边改革便成为我们推动发展的强劲动力。（二）渐进改革路径是中国制度变迁的最佳路径“休克疗法”是 世纪 年代西方向俄罗斯、东欧各国等转型国家推荐的所谓改革一揽子方案。俄罗斯、东欧各国不假思索地按照这种改革方案推动国家的政治经济转型，结果导致产量持续下降、高通胀、货币贬值、财政收入匮乏、有组织的犯罪滋生、普遍的资产转移和资本外逃等诸多后果。（）中国虽然也拿到了西方开具的“休克疗法”改革方案，但选择了边试点、边推广的渐进改革路径。邓小平形象地称之为“摸着石头过河”与“黑猫白猫论”。（）渐进改革路径的好处是暂时不打破原有体制的均衡，而先在经济体的边缘地带、次要领域推进改革，这样就避免了原有制度获益者对改革的阻挠；同时，随着改革的推动，局部的利益调整和帕累托改进可能让原有制度的获益者成为改革的支持者，于是改革渐进动态地推动。改革进程既可前进又可暂停的实用方法论，也完全契合了没有先验理论指导的中国改革进程。渐进改革路径根植于相对不变的人性，给予改革者以及其他人以适应改革的时间，这符合事物从差到好、由低劣到高雅的渐进发展动态学。（三）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中国特色发展道路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遵循一个所谓的西方经典理论教义，而是在实践中不断检验和选择适合国情的正确理论。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将市场机制奉为圭臬，倡导市场机制对经济、政治、社会、生态环境等一切活动的支配机制，倡导市场“看不见的手”的作用以及最少的政府干预。与已有的国际经验相比，中国特色发展道路将西方经济学家有关私有化、自由化、市场化的政策建议当作有待中国经验检验的理论假设，并在发展实践中形成以下三点认识。第一，市场经济看似公平，却很难达成公平的结局，必须要有政府能力作为保障，否则市场经济只会导致更大的贫富差距和人 年赵红军，刘 犇，高 帆：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中的若干关键问题第 期参见樊纲渐进之路：对经济改革的经济学分析，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樊纲渐进改革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年；张军“双轨制”经济学：中国的经济改革（），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分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年。参见 ，：，；，：，。际间不公平。第二，市场经济即便是一个好的推动经济发展的方式，它的成长、发展过程本身也需要有为政府的帮助，政府和市场不是相互替代，而是相互嵌入和相互增强的。在不少欠发达经济体中，市场一开始可能根本不存在，需要一个很长的发育、成长过程，此时政府就可以承担这样的角色。（）中国的经验表明，在政府的帮助下，市场孕育发展的过程可以大为缩短，“有效市场、有为政府”以及二者之间的组合关系是理解中国经济奇迹的关键（）。第三，公平、正义和社会秩序的维护，市场无力胜任，只有一个以人民为中心的中性政府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所谓的中性政府，意味着政府不存在自身的利益，不被任何利益集团俘获，这就能保证它只代表全体国民或者国家的公共利益，永远是公平、正义和社会秩序的维护者，是公共产品的提供者，而不会成为任何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四）集中统一领导与财政分权是推动改革进程的完整治理逻辑改革以来，财政分权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实践取得了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重要的进展。从经济理论渊源来看，它更多是借鉴了西方的地方政府财政支出理论。但从过去 多年的完整实践来看，财政分权得以稳健推进且没有出现大的经济社会问题的关键与前提，是中国长期实践的中央集中统一领导的强大政治和人才支撑。从二者的作用机制来看，在改革的进程中，各级党委与政府的集中统一领导更多是通过官员任命与晋升而发挥作用的，而地方政府的作用则更多地表现为它在推动地方经济发展方面承担的主体责任。二者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了推动中国经济改革向前发展的完整治理逻辑。五、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路径中国的整个改革探索过程与学习、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存在密切的关联。经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多年，特别是改革开放 多年的经济发展实践，我国经济理论界逐渐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即简单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并不能解决中国问题，只有结合中国实际情况，创造性地运用和改造西方经济学理论，才能真正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创新。（一）借鉴西方经济理论中的“人性论”，建构具有中国人性特点的微观经济基础在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中，个人作为消费者追求效用最大化，作为劳动提供者追求工资收入最大化。厂商作为生产者在成本约束下追求利润最大化。在此基础上，需求和供给出现，市场交换机制诞生，竞争的结果是市场均衡形成。在这个系统中，政府不创造任何价值，只接受纳税人的税收来维持存在，其有限的功能就是提供公共产品或公共服务，保证社会的安全。（）在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时，必须修改这个有关“经济人”的微观基础。因为中国的个人、所在的单位以及二者同地方和国家的关系，与西方经济学中“经济人”内涵存在本质上的差异。其一，中国长期受儒家文化熏陶，个人在追求效用最大化时，往往还要考虑对组织和社会的贡献，所以在其效用函数中要包含为组织、社会做贡献或者某种程度上利他的因子。其二，中国社会中的企业也不完全等同于西方意义上的企业，并不是每一类企业都追求利润最大化，而应该按照不同的企业类型分别考虑。例如，国企就承担着实施国家发展战略、维护社会稳定和应对经济风险等社会责任，民营企业也不完全等同于西方意义上完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企业，因此单纯使用资本收益率等财务指标来测度国有企业的“效率”或贡献本身就不一定妥当。年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期参见 ：，：，；托马斯皮凯蒂：世纪资本论，巴曙松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年。在考虑政府行为时，同样也不能以西方为标尺度量中国的情形。对中央政府来说，其目标函数更多是追求国家总体经济发展和国民福利的最大化，但对地方政府而言，则可能要包含更多的经济利益考虑。正因如此，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大国，必须关注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经济制度安排，关注政府内部的结构特征，并将央地关系作为影响经济制度实施绩效的重要影响变量。（二）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优美性，建构具有中国历史文化特色的中国经济学理论体系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为何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主要原因在于其对一般化理论和数量化研究方法过分迷信，对理论体系优美性过分追求（），这就使得经济学家的关注点从人类的经济行为研究转变为人类经济行为的最优化问题研究（）。于是，经济学的历史特性包括历史背景、区域差异、一国经济发展的初始条件、政治家、政府的行为、欠发达经济体的发展问题等，就不再受到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的重视。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必须注重对时空差异性等历史地理因素的研究，纠正西方经济学所谓普遍的、非历史的研究缺陷，对中国过去的历史背景、制度背景给予足够重视，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中有关中国发展道路的思想纳入到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中来。除此之外，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中缺少伦理、道德因素的考量。亚当斯密 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论主要讨论了诸如仁慈、正义、责任感、习惯、风气、美德等对人类行为的影响。而一部中国经济史，其实是一部道德、伦理主导发展进程的历史。曾经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对儒家思想的批评很多，甚至认为它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中国向现代经济发展阶段的迈进。而最新的研究表明，儒家思想包括科举考试在很大程度上对中国此后的长期发展产生了相当正向的影响。因此，这就有必要客观公正地看待传统思想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另外，按照西方现有研究，国家对所有权的保护是西欧经济发展的关键，而用这样的理论来分析中国情形却带来明显的误导。有学者研究表明，尽管缺乏清晰的法律安排，但是中国农村和乡镇企业的经济发展极为成功。在更倾向于集体主义的中国价值体系下，依赖与社会规范相联系的信誉，也可以促使人们合作推动经济发展。近年来，国家越来越认识到了法治在经济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作用。年，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于新时期中国建设法治国家的指导思想、原则、工作重点等进行了全面部署。这已表明，在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时必须嵌入现代法治的理念。（三）参照西方经济学内容，体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独特理论价值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十分庞杂，按照层次可以划分为基础性的学科内容，比如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按照专业领域还可以划分得更细，比如诺贝尔奖得主 阿罗和 英特里盖特主编的经济学手册中包含了宏观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农业经济学、货币经济学、国际经济学、劳动经济学、计算经济学、国防经济学、计量经济学、产业组织经济学、数理经济学、人口和家庭经济学、公共经济学、区域和城 年赵红军，刘 犇，高 帆：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构建中的若干关键问题第 期参见 ：，；林毅夫李约瑟之谜、韦伯疑问和中国的奇迹 自宋以来的长期经济发展，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参见 ，“！”，（）；，“？”，（）。参见 “：”，（）；，：，。市经济学、健康经济学、收入分配经济学、自然资源与能源经济学等 个领域。这些不同专业领域的经济学，基本上涵盖了二战以来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中的全部内容。但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与之存在很大不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主要是指导中国从不发达到发达、从不发展到发展、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贫穷到富裕发展转型这一现代化道路经验的经济学。在这一理论体系中，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中国化、当代化在加快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具有关键性作用。从阐释和指引中国实践发展的角度看，中国特色经济理论体系构建是“实践导向”“问题导向”，而不是“学科导向”“专业导向”，即要在政治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制度经济学等学科交叉融合中去提炼概念并构建逻辑，从而形成对中国这个超大规模国家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进程的理论阐释。在构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时，必须将以下内容作为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方法论体系；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与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关系；中国传统经济史对中国特色发展道路的借鉴；中国政府治理演进发展史对当代的借鉴；农业改革与商业化发展；乡镇企业与中国原始工业化；价格双轨制、市场自由定价与中国市场化改革；多种所有制企业制度改革与中国经济发展；加入 与中国经济发展；工业化、二元结构、城镇化与中国经济发展；高储蓄、高投资与中国经济增长；人口政策与中国经济发展；财政分权、财政货币政策与中国经济发展；区域发展政策与经济协调发展；政府治理现代化与中国经济转型；反腐、减贫、社会稳定与中国经济奇迹；创新、产业升级与高质量发展；儒家思想与中国经济长期发展；“一带一路”倡议与全球经济发展的关系等。从它们的关系来看，前三个内容主要讨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的方法论、历史和思想渊源，其后十五个内容则以中国经济发展演进的顺序，讨论中国经济发展转型的动态进程，最后一个内容主要讨论中国经济发展经验对全球经济发展的贡献。（四）参照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更加关注政治经济体的动态制度变迁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中的现有制度变迁理论，是 年后由非主流经济学逐步转变为主流经济学的。但被接纳为主流经济学的制度变迁理论是以罗纳德哈里科斯、道格拉斯诺斯等人为代表的具有数量化、一般化理论色彩的制度变迁理论。而诸如马克思、熊彼特、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克里夫莱斯利、古斯塔夫施穆勒、沃纳桑巴特、马克斯韦伯等学者有关制度变迁、社会变迁的理论，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事实上，中国过去 多年的发展道路，乃是一种经济、政治、社会、文化、文明的整体大转型。其中，不光有经济转型，还有伴随着经济转型甚至领先于经济转型的政治转型；不仅有经济转型、政治转型（），而且还有社会、文化、文明理念的大转型。过去 多年，西方主要认识到所谓的中国经济奇迹，但中国发展的实践证明，中国不会像西方预言的那样走向崩溃，而会出现更多的奇迹，比如社会长期稳定奇迹（）、人类发展奇迹、快速城市化奇迹（）与减贫奇迹。这就意味着，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必须能够解释社会试验及经济发展的演进，这就有必要启用制度博弈分析来考察人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知识演进，以及环境变迁下人类行为动态扩展导致经济发展的制度变迁过程。（五）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是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并驾齐驱且具有比较优势的理论体系正像中国过去 多年发展实践所表明的那样，中国截至目前的发展，并非单纯向西方发展道路转型的结果，而是结合自身文化、地理和历史特征，依靠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改 年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期革、开放、学习、实践、创新的结果。可以预见的是，中国经济发展道路不会向西方发展道路趋同。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必然会随着中国经济从世界第二向第一的迈进，而成为主流经济学理论体系的一部分；也必然随着中国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对越来越多发展中国家影响力的增强，而进一步走向世界，成为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并驾齐驱的理论体系。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相比，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关注发展和制度变迁的动态演变，而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则更加关注资源配置与市场优势；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给予文化、历史和人性以不同的考量，而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则试图弱化其历史性，企图乔装打扮为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理论；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以中国大国发展实践为基础，也对世界上谋求和平发展的国家提供了借鉴，而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以西方经济崛起为背景，事实上却无法掩盖西方殖民主义、奴隶贸易和武装侵略这一本质。总之，这个世界需要一个不同于西方经济学理论体系的中国特色经济学理论体系。参考文献：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年。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网站，年 月 日，：。赵红军：中国改革开放实践对主流经济理论的挑战与贡献，江西财经大学学报，年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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