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_王建疆.pdf

第 56 卷第 1 期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l 56 No 12023 年 1 月Journal of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Jan 2023收稿日期:2021 10 26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别现代语境中的英雄解构与建构问题研究”(编号:15BZW025)作者简介:王建疆(1959)，男，黑龙江密山市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别现代理论创始人。研究方向为哲学、美学、艺术学理论。彭哲(1989)，男，湖北应城人，上海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为美学原理。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王建疆，彭哲(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摘要:原创与创新有所不同。人文学科的创新是接着别人讲，然后有所发现，有新的观点;原创却是别人接着你讲，你是开山的。学术思想的欠发达往往与原创的缺乏有关。原创和创新既需要制度性制约和保护，也需要方法论指导。除了制度制约和保护之外，创新需要内生的和外生的动力机制，还需要规定学术路径的方法论机制。最高的方法论属于顶层设计，是方法中的方法，而非一般的原理问题和规则问题，但这个顶层设计却是从脚底下开始的顶层设计，而非居高临下的预制。在诸多的方法和方法论中，理论的第一根据法将成为根本大法。原创性的思想和理论的建立需要对第一根据的发现，第一根据就是思想的原始起点并在整个理论的演进中始终离不开的基础或根本理由。第一根据来自现实社会生活，别现代时期审美形态的第一根据也在社会形态中。产生于别现代社会形态的生命股权理论可以作为社会焦虑症根治和人类幸福感、美感产生的第一根据。关键词:原创;方法论;第一根据;别现代;生命股权中图分类号:B83 0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 579(2023)01 0054 09The Originality of the Theory and the First Basis of the TheoryWANG Jianjiang，PENG Zhe(School of Humanitie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Abstract:Originality is different from innovation Innovation in the humanities is to follow someoneelse s story，and then make discoveries，and have new ideas;originality is that others follow your sto-ry，and you are the originator The underdevelopment of academic thought is often related to the lackof originality Originality and innovation need not only institutional restriction and protection，but alsomethodological guidance In addition to institutional constraints and protection，innovation needs en-dogenous and exogenous dynamic mechanisms，as well as methodological mechanisms that define ac-ademic paths The highest methodology belongs to the top-level design，which is the method of meth-ods，rather than the general principle problem and rule problem However，this top-level design is thetop-level design starting from the bottom of the foot，rather than the commanding prefabrication A-mong many methods and methodologies，the first basis method of theory will become the fundamentalmethod The establishment of original thought and theory requires the discovery of the first basis，which is the original starting point of thought and the foundation or fundamental reason which cannotbe separated from the whole evolution of theory The first basis comes from the real social life，andthe first basis of the aesthetic form in the Bie-modern period(It refers to another style of modern civi-lization，in comparison with the original modern civilization)is also in the social form The life equi-ty theory，which originated from Bie-modern social forms，can be used as the first basis for the radicalcure of social anxiety and the generation of human happiness and aesthetic feelingKey words:originality;methodology;the first basis;Bie-modern;life equity近年来国内有关创新与发展的会议开了不少，文章也发了很多，但现状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到底创新了什么?这些创新在国际学术界有多少得到认可?仍然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中国美学还是美学在中国”“中国哲学还是哲学在中国”的诘难不绝于耳，“思想欠发达国家”的批评无法回避。如何才能摆脱这种现象，有关原创与思想方法的讨论浮出水面。一、原创与创新说到创新，应该包括一般性的创新和原创，不宜将创新与原创相混同。其实，原始的、最早的原创说来自道家“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大道生成论和基督教的创世纪说，中国的女娲造人说、补天说，基督教的上帝造人说等，而且在它们面前，人间任何的原创都将在时间上居于其后，因为这些说法所描述的都是鸿蒙初启、开天辟地的事，无有可与之争先者。但就现实中和学术思想上的创新而言，首先是与自然界的变化和演进不同，属于人工范畴，而非自然过程。创新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派生性的，在别人的基础上有所发现，有所进步;一种是原生性的，即由自己独立创造，前无古人，但后有来者。派生性的创新就是一般性的创新，有一定的新观点、新看法、新方式就算创新，但谈不上开天辟地，也不能开宗立派，只是对现有学说有所阐发，对现状有所改变，对研究有所推进而已。而原生性的创新就是原创，这种原创的最大特点在于人们不知道其原创的概念从何而来，其导师是谁，而只知道原创者的这个学说或理论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一个前无古人的创造。因此可以说，创新中包含了原创，但原创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创新，它是开辟，是一种新纪元的开始。因此，明确创新与原创的联系和区别非常重要，从消极的意义上说不至于将普通型创新与伟大的发明相混淆，从而贬低了原创和发明的价值;从积极的意义上说，有利于产生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科学家，而非仅仅产生一些研究人员。就创新的动力而言，有内生性与外生性的不同。前者来自内在需求，如潜意识深处的对于生存和发展的感情倾向，表现为自然的无意识的冲动;后者往往为外在因素所致，如对名利的追求，表现为明确的功利性和目的性。就创新的价值而言，创新本身既不是目的也不是手段，创新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发展而非停留于创新本身。发展就是在以前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进步，而非倒退。比如说，有学者打破美学史写作规则，以压倒性的章节将自己发表不久的成果连带自己的业绩突出出来，确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但这种利用主编权而打破规则的创新，实际上是一种倒退，这种倒退就是重新回到抛弃学术认定上的第三方评估原则，一任个人主观评判，失去了客观性和公允性，从而使学术史的信度受到了挑战。正是从发展的意义上讲，创新本身并不是最终目的，因而，创新仍属于第二义而非第一义;也因为世界是变化的，变异也是题中之意，所以，不能说变化了有所不同就是创新，这是因为创新不是自然变化，而是人的创造，但凡人的创造就都得接受人的价值考量，因而必须要看这种创造是否带来发展，而非是否花样儿翻新。这样一来，创新就是并不崇高也不伟大但又是任何发展都离不开的，因而对它的定位就需要适度，反对创新固然不对，但把创新视为最终目的也属偏颇。就创新的类别而言，有着自然发现与刻意而为的不同。自然发现是无目的而合乎目的，如化学元素和定理的发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为了表达的需要和理论建构的需要创造名词，就有刻意而为的成55第 1 期王建疆，等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分。一般而言，自然生成的创新更符合系统目的，表现为无意识自组织、自调节的系统运动，而刻意而为的创新更符合个人主观意志。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发展起来的专利保护制度就是鼓励刻意而为的个人创新的机制，属于外生性创新，与个人利益直接挂钩。刻意而为的创新会带来创造力的大爆发，但同时也需要为实验付出代价，尤其是在社会制度方面的创新和基因改变方面的创新，其理论设想与现实问题之间的距离可能会导致人类为此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20 世纪的德国和苏联就是这种惨重代价的代表。因此，道家主张自然生成观和自然发展观，甚至主张“离形去知”，返璞归真，复归自然，反对任何创新，也是对人类社会创新带来道德沦丧和社会危机的一种纠偏。就创新的路径而言，有“照着讲”与“接着讲”的不同，也有着凭空创造与传承创新的区别。所谓照着讲，就是照本宣科，替别人背书，因而很难有所创新。所谓接着讲，就是接过别人的话题或论题继续深入研究，产生新的理解甚至新的发现。绝大多数的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创新是接着讲的结果，叫作继承创新或传承创新。但这种创新属于派生性创新，而非原初性创新或原创。比如当代美学家李泽厚的产生了很大影响的两个学说“心理积淀说”“乐感文化说”就分别来自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的“美是有意味的形式”和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对基督教罪感文化和日本耻感文化学说的发挥和引申，都属于派生性创新，而非原创，原创则分别在克莱夫贝尔和本尼迪克特那里。在哲学和人文学科创新中，的确存在着凭空创构的现象。道、理念、本体、存在，大的宗教教义术语如上帝、佛、真主、菩萨、创世纪、本生、原罪、涅槃等几乎都来自非现实存在的“天启”，当代法国哲学家德里达的“延异”(Diffrance)也来自一个生造词，但它们都属于原生性创造，而非派生性创新。因此，真正伟大的哲学家都需要有自己独立的话语体系和名词体系，而不是跟着别人讲，也不是在别人设定的话语体系中做阐释和修补的工作。就创新的真与假而言，需对所谓的“综合性创新”保持警惕。缺乏原创而又不甘心于现状的心态导致仿制品流行，但在全球化背景下，仿制随时都有被控侵犯知识产权的危险。近年国内流行“综合创新”一词，以示与原创的区别，但肯定其创新。这种综合创新由于是对别人原创或创新的拼凑，很难摆脱知识产权纠纷，因而，如果是付费的产品合成加工也就罢了，但如果要想把这种合成加工纳入自己的创新范围，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事实上，在科研成果的认定上，那些综述性的文章和多人一起编写的教材是不在科研成果考评范围内的。因此，尽管编书对于普及知识非常重要，不能简单地将其归之于“学术泡沫”，但是，对于一个不注重原创而是倾心于“综合性创新”的人来说，的确需要反省自己，需要秉持一种严谨的、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谨防在综合创新中失去自我。就创新的“名实之争”而言，任何创新都有其名堂，都以新概念的诞生为其标志。人类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的任何创新或发展，都会以新的名称标示之，这就如新生儿必须有个名字一样。因此，盲目地反对任何新名词，批评别人造概念，实则是批评者本人不懂得创新的形式和创新的结果所致。当然，人文学科中也有沿用旧名称的，但必须加以“新”这一形容词的界定，否则就没有新与旧之间的区别。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的创新首先是话语创新，即换一种表达方式，但任何表达方式都是以概念先行的，因此，任何真正的创新首先是概念的创新。其次，任何概念的创新都连带着新的视角和新的方法，因此，往往新的方法也可成为创新的命名。在创新的概念更新上，必须注意古今名实之争的区别。庄子讲过“名者实之宾也”，意思是说名或概念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概念所表达的事物。但是，现代社会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商标、广告、专利授权等一系列现代化运作，将“名”以法律的方式保护起来，成为其所代表和所统摄、所表达的事物的灵魂。任何一种新的商品都是新的概念的诞生。学科中的新术语也都是新名词。这一点，晚清的王国维都看得很清楚，他曾在民族存亡、国家发展的高度上呼吁“造新名”1。原创的成果如何鉴定，目前人类已有专利法和商标注册法予以显示和保护。发明专利和设计专利都具有独一无二性，商标也具有独一无二性，都是在经过严格的程序审核和 365 天的无争议期之后才由所在国专利局和商标局权威发布。人文社会科学的一些原创性术语也可以作为商标得到保护。比如65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别现代”一词，就获得了中国国家商标局 2018 年颁发的商标注册证，有同名两大类 30 多种项目获得注册保护。当然，还有更多的学术上的原创成果并不是专利也不是商标，但通过学术文献检索可以归根溯源，得到肯定。因此，学术论文的规范性要求就是必须出具完整可靠的文献索引，以显示文章源流，保护原创性成果。学术研究的创新需要制度的规范、约束和保障。学术创新的制度规范、约束和保障最典型地体现在学位论文答辩的系列过程中。学位论文答辩一般采取开题、预答辩、查重、匿名评审、现场答辩、匿名投票表决、当面宣布的过程。现场答辩是论文作者当面回答答辩委员会的问题和质疑。答辩制的核心关键在于对学位论文是否有新观点、新方法、新结论以及对此的鉴别、确认上。答辩人必须首先陈述自己的文章较以前别人的论文有什么新的不同的观点，也就是创新点在哪里。然后评委们会对该论文是否有创新以及这种创新能否成立进行提问、质疑。论文答辩人必须回答这些提问和质疑。最后，答辩委员会根据答辩人对问题的回答情况，并综合考虑其整体学术水平以无记名的方式决定是否通过论文答辩。通过则可以授予学位论文，通不过就拿不到学位。这套制度来自古希腊的对话制和辩护制。学者为自己的正确和拥有真理而辩护，辩护人为被告的嫌疑人辩护，而且这种辩护都有众多的旁听者，从而保证辩护的公开性和公正性。但不同于无罪辩护，学位论文的辩护是创新辩护，是对创新性的捍卫和保护。正因为是对创新性的捍卫和保护，因此，获得学位论文并非一件易事。在欧美国家，注册入学的博士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拿不到学位。应该说，作为人类核心价值观的民主和科学，就首先体现在大学教育的学位论文答辩中。答辩中对于非创新的论文的否定和对创新性的捍卫和保护就是科学精神和民主精神的体现。当下我国人文社科有违科学民主精神的现象相当严重，不仅表现在学术造假和侵害他者知识产权上，而且业已渗透到学位论文答辩中。论文答辩中有违学术规范和学术精神的现象包括人情解围、答辩认错、情感冲动等随处可见。人情解围是指答辩委员不去提问题，不去质疑，而是对答辩者进行表扬和赞美，甚至在面对外审评价很低的论文时反过来为答辩者辩护，失去了答辩委员的功能，用人情解围，破坏了答辩程序，从而丧失了学术的严肃性和公正性，也就使得创新性辩护失去了意义。答辩认错是指答辩者不去认真回答提问和质疑，而是在受到质疑和批评时，爽快地承认自己有错，而答辩委员会并没有因为其认错而不予通过，相反，以其认错态度较好而予以通过答辩。这种以认错态度好而减刑的刑事案件审判规则代替学术论文答辩规则的行为使得学术论文答辩沦为法庭认罪，使得学术答辩变味。至于情感冲动中的或因受到质疑而哽咽哭泣，表面上看值得同情，或许也就是在用眼泪换取赞成票，或因未通过预答辩和答辩后，师徒一起强逼每个答辩委员复议通过等，都是明目张胆的有违答辩规则和学术精神、民主精神的表现，也是对创新原则的亵渎。中国古代没有答辩制度，只有考试制度。考试制的弊端在于不能完整地呈现答辩人的思想观点，尤其是无法直接暴露其不足和缺陷。另外，考试制中的考生的成绩完全由一两个阅卷人决定，考生完全不知道判分的过程。而在答辩制中，答辩者的成绩是由答辩委员会成员以无记名投票决定的，判分的过程是公开透明的。这种答辩制在制度上为论文的学术创新提供了制度保障。因此，学术创新应该从坚守答辩制和匿名评审制做起，严把质量关，抵制有害于学术创新的任何不良行为，让创新成为一种自觉的普遍的学者行为。75第 1 期王建疆，等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别现代理论(the theory of Bie-modern)于 2014 年 12 月在 探索与争鸣 上正式提出。之后引起了国内外文学界、哲学界、艺术界的关注和讨论。迄今为止，已发表的论证别现代理论和讨论别现代理论的中、英、意、塞四国语言论文已有 130 多篇，专栏文章 30 余组，中英文系列图书 4 部，并承担完成以别现代冠名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1 项。别现代理论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别现代社会现状描述，即现代、前现代、后现代的和谐共谋造成的时间空间化现状;二是别现代主义(Bie-modernism)理论主张，区别真伪现代性，建立真正的现代性。2017 年美国佐治亚州西南州立大学自主成立了中国别现代研究中心(CCBMS)，2019 年欧盟成员国斯洛文尼亚普利莫斯卡大学也自主成立了别现代研究中心(CBMS)，2020 年意大利的一些哲学、社会学和美学的学者建立了别现代主义网站 www biemodernism org/www biemodernism net。现在，别现代主义一词百度点击已过亿。但是，学术创新仅靠论文答辩制度和编辑部匿名评审制度以及论著查重制度是不够的，这些制度还只是制约机制和保护机制，犹如动力机车上的刹车机制。但光有刹车机制还不够，除此之外还有方向盘机制和动力机制。其中的动力机制在于前述内生性创新和外生性创新两个方面。而方向盘机制就涉及方法论中的顶层设计问题，而非一般的原理问题和规则问题，需要专门论述。二、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自 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的方法论热以来，方法论在中国人文学界受到空前的重视。不仅自然科学的横向方法受到重视，被广泛移植运用于文学艺术研究和美学研究，而且哲学阐释学、分析哲学、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证伪主义、精神分析、范式革命等方法也受到了空前的重视，并对中国的人文学科带来了新的生机。但与国际学术界少有的中国方法论繁荣现象相比，所取得的成就并不令人乐观。中国的人文学科还处于欠发达状态，真正的国际对话稀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反思方法论本身及其方法论与创新之间的关系。但是，人类发展到今天，仅人文学科可以借鉴的方法和方法论就已经多如牛毛，如果没有针对性地选择，势必陷入方法论泥潭中，也就是为了方法的方法，于真正的理论创新无益而有害。别现代理论在自己的实践过程中并不刻意追求方法，而是从实际出发发现问题、研究问题，在此基础上提出原创性概念，建构理论。但是，别现代理论注重对自己而言行之有效的方法论的提炼总结，将这种提炼和总结上升为一种顶层设计或根本大法，而非专注于对技术和技巧的研究。学术的发达与否是一个国家软实力的表征，而检测学术水平高低的唯一标准就是创新性成果的质量。质量是通过他引率和被应用来确定的，有一个客观标准。而数量并不决定创新成果的质量，只能显示学术研究的参与度和规模性，与质量无关。学术创新说到底还是思想创新，没有思想哪来创新。而思想的创新有赖于思想市场的建立，也就是你有思想我也有思想，西方人有思想，中国人也有思想，然后发表出来，各抒己见，进行交换，甚至相互碰撞。但思想市场的建立必须首先来自现实的需要和吁求，并从现实中找到自己的问题并开显问题的真相，进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从而为新思想的诞生提供养料和动力。从这个必然的因果链条上，我们发现学术创新的最基本的方法来自研究对象本身和问题本身所提供的内容和形式，以及研究者对这些内容和形式的感应、感受、体会、思考、认识和结论。在这种情况下，现实对象本身和问题本身就成了研究的第一根据，即可以超越而又统摄一切根据的根据，因而也就在无形中成为方法的方法。这种根据的根据和方法的方法我把它称之为理论的第一根据。所谓第一根据，就是思想起始并始终离不开的理论基础或根本理由。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第一根据在于原罪说，即原欲导致人的堕落，而人的堕落只有等待神主的拯救，从此，一系列救赎的说教流行于世，成为人们的精神统治。甚至声称“上帝死了”的尼采等人的“生命救赎论”以及由此而来的所谓审美现代性，也都是原罪说的变异，成为美学家们的精神统治。与基督教原罪说相对立的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认为生命是自然进化的结果，在源头上否定了上帝造人。就人性而言，中国古代的人性善恶之争，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说，都是在为人性论寻找第一根据，从而成为精神疗治的理论依据。就哲学和诗学而言，柏拉图的本体、现象、影子三重世界的说法，将文艺定位在模仿的模仿和影子的影子的模仿说上。中国古代诗学的言志言情说，也都是诗歌之所以为诗歌的第一根据，影响到中国文艺理论对文艺的根本看法。当然这里也只是举其大要，还有许多现当代的原创性的文艺思想和美学思想，无法一一列举，但原创的思想建立在不能再往前推的第一根据上，也就是原始根据上，大致是可以成立的。在理论研究过程中，第一根据看似简单明了，但往往并非一目了然，相反，隐蔽得多、复杂得多。20世纪 50 年代我国美学界的大讨论似乎找到了理论的第一根据，这就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而且为争得唯物主义的桂冠打得不可开交。但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不是生发次级核心范畴的第一根据。正如 100 多年前恩格斯早就说过的，唯物和唯心只有在涉及物质第一性还是精神第一性这些基本哲学85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问题时才有意义，否则没有意义。因此，所谓唯物主义美学不见得就是科学的美学，相反，有可能是实物中心主义美学和机械论美学，只见实物，不见关系，将美固定在实体事物上，从而无法解释变化的复杂的审美现象，尤其是审美心理和审美经验，更谈不上生发出美学上的次级核心范畴。同样，美在心中而与外在对象无关的唯心主义也不能成为美学的第一根据。尽管尊重人的审美心理感受和审美经验的理论更符合审美事实，更容易生发出美学的次级核心范畴，如我国古代美学中的情志论、感悟说、意境论等就是建立在心理感受基础上并能揭示审美经验的学说;西方的移情论、距离说、审美态度说等，也都是在审美经验基础上生发出来的次级美学范畴，但是这些次级美学范畴是从美学家从对审美对象的心理感受和审美经验中总结概括出来的，而不是依据唯心主义的哲学概念创造出来的。因此，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不是美学理论的第一根据。美学的第一根据就在于现实社会中，以及对现实的心理体验中，而且作为第一根据，具有延伸和衍生的特点。如果固守唯物与唯心之争，就不会有美学思想和美学理论的发达。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不是生活本身，也不是审美现象本身，也不是问题本身，也不能成为次级核心范畴的生长点，因而无法成为美学理论的第一根据。纵观 70 多年来中国的文艺思想和美学思想，有哪些是原创的，又有哪些是建立在第一根据上的，值得考察。20 世纪 90 年代开始，中国文论界惊呼“失语症”，即指中国当代文论离开西方文论就不会说话，也就是说中国当代文论缺乏自己的原创，都在替西方理论背书。当然，针对这种批评，也有反驳的，从而形成了“崇无”派与“尚有”派的对立2。崇无派认为中国当代没有自己原创的文论;尚有派认为当代中国文论取得了辉煌成就。但就“尚有派”的论据而言，大多也只能证明中国古代文论是有体系的，是成绩斐然的，而于当代则是跟着西方讲或接着西方讲。比如曾在中国当代文论中引领过风潮的“文学是审美意识形态”的说法，应该是有第一根据的，然而这种说法的原创者不是中国人，而是西方学者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3。因此，仅凭这种替西方背书的方式要想赢得思想创新和学术发达是不可能的，原因就在于缺乏理论的第一根据。当然，思想原创的第一根据并非绝对真理，而且也都有时代性。人性原罪说，现在看来只是而且也只能是信仰的一部分，作为信仰无法进行论理深究也不需要论理深究，这就如上帝本身是不需要证明的一样。但是，无论如何，理论要成为理论就得有这种第一根据，否则难以成立，更遑论作用于现实、影响世界。思想和理论的第一根据往往会在思想市场中凸显。人类思想史中的主义、学派都要在思想市场中张扬，要在与多种思想的对比、交流、论争中得到确认和被广泛承认。马克思主义是在与空想社会主义、历史唯心主义和辩证唯心主义的斗争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并得到广泛承认的。达尔文的进化论是在与创世论的对立中确立自身的。现代主义是在与蒙昧主义的斗争中取得胜利的，后现代主义又是在批评理性主义中确立自身的。同样，别现代主义(Bie-modernism)是在与欧美思想家的未完成的现代性、第二现代性、多元(混合、复杂)的现代性、反思的现代性、流动的现代性、另类现代性、后现代的现代性、晚期资本主义的现代性的辨析中获得自己的合法性的，又是在与国内的从西方现代性理论衍生出来的新现代性、混合现代性、复杂现代的论辩中确立自身的。现代、后现代、别现代都是思想市场中的存在物。其中，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有着共同的第一根据，这就是作为现代文明标志的理性包括工具理性。与之不同，别现代理论的第一根据是特定现实社会的真实情状。这种真实情状在于当下社会形态并非完全的现代社会形态，其理由就在于前现代的存在使得现代性不充分、不合格、未达标，社会仍处于现代、前现代和后现代的杂糅中，因而没有实现现代化，尚在现代与前现代之间徘徊。因此，所有的关于当下某一社会形态是现代形态的说法或理论都缺乏第一根据。这个第一根据就是现实社会中仍然存在的前现代及其巨大影响。正是由于别现代与现代和后现代的区别，带来别现代理论与现代性理论、后现代性理论的平行发展，并与前者判然有别。创新从现象上看类似普里戈金的“奇异时刻”的分叉理论，即随机涨落原理。说的是自然界在某一奇异时刻，随着某种无法了解的因素的变量的增大，出现了难以预测的大的变化。这是就自然界而言，95第 1 期王建疆，等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实际上人文学科研究和自然科学研究也会出现这种难以预料的随机涨落，从而产生了新的思想、新的方法、新的术语，给学术和学科带来了新的生长点，推动了学术和学科的发展。阿兰巴迪乌将这种哲学上的创新称为“哲学时刻”，即 Philosophical moment4，即在某个难以预知的地方，在某个无法预测的时间，突然出现了一大批具有巨大创造力并足以创造一个新的不同以往的哲学时期的哲学家群体，这就是“哲学时刻”。也有西方学者认为，别现代主义哲学构成了这一哲学时刻5。还有西方人认为，别现代主义哲学将中国带入世界哲学四边形中，从而终结了之前的哲学三帝国6。这都有出人意料的评论，展示出中国当代哲学的奇异时刻的到来。但这一哲学时刻的到来并不是上帝的赏赐，也不是毫无规律的随机涨落，而是立足于中国现实的理论研究，终于从中国的现实中找到了理论的第一根据。这一第一根据被命名为“时间的空间化”。西方历史基于断代式发展，即从前现代到现代再到后现代的线性历时态，与之不同，中国是现代、前现代、后现代的共时态杂糅，现代性并不充分，而且往往伴随伪现代。因此，别现代主义主张去伪存真，区别真伪现代，建立真正的现代性。别现代理论沿着时间的空间化这个第一理论根据，提出了社会发展的四阶段论，这就是和谐共谋期、对立冲突期、对立冲突与和谐共谋交织期、自我更新超越期以及其他相关理论。因此，原创必须首先建立在寻找理论的第一根据这一说法，既是别现代理论的经验之谈，更是别现代理论的方法论，是一种具有统摄意义和涵盖性的顶层设计。但这个顶层设计是从脚底下开始的，是脚底下的顶层设计，而非拍脑袋的顶层设计。别现代理论的第一根据除了时间的空间化哲学外，还有它的发展论上的方法论。与传承创新理论不同，别现代主义哲学认为，在传承与创新之间需要一个在继承基础上的与被继承者之间的切割，从而在最大程度上摆脱被继承对象对于创新的牵制。别现代主义的切割理论在学术上堪称托马斯库恩的“范式革命”，即用新范式取代旧范式，而不是沿用旧范式，用旧瓶子装新酒。在艺术创新方面，别现代主义的切割理论讲的就是别具一格、别出一路。这个“别”就是突破，走新路，不走老路。别现代理论的跨越式停顿说，就主张在跨越式的高速发展中进行主动的停顿，以便改弦易辙，避免可以预见的悲剧性结局，在经济、军事、技术的可跨越和文化、生态、制度的不可跨越之间，同时形成突然的停顿，以便找到发展的最佳轨迹。在艺术发展和风格流派的形成上，别现代理论将跨越式停顿哲学应用到传统的传承创新模式中展开，例举法国现代艺术家杜尚对于视觉艺术不表现运动感的突破，完成下楼梯的女人 而别出一路;又将人工现成品小便器作为艺术品展出，突破了传统艺术边界，创立了现成主义艺术，说明创造尤其是原创，实质就是与原有资源的切割和原有轨迹的断裂。因此可以说，别现代主义的创新观更倾向于原生性的原创观，既一种超越纵向承继的平行创新。别现代理论被认为是与西方的现代理论和后现代理论并驾齐驱的创新性理论，就在于它的平行创造，而非师承西方哲学和中国古代思想7。总之，与方法论相比，寻找理论的第一根据显得最为重要。因为，理论的第一根据就是最为根本的现实问题，是理论的出发点，也是理论的顶层设计的基础和前提，是一种不是方法的方法。三、在现实中寻找美学和文艺学理论的第一根据有关第一根据的来源，每种成功的理论背后都有自己的说法，但现实的存在，现实的利益，理论与现实的关联应该成为理论原创的第一根据的根据。那么，我们今天的现实能够为当代美学和文艺理论的第一根据提供什么根据呢?我认为，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进入别现代(Bie-modern)时期，也就是现代、前现代、后现代交织纠结、杂糅的时代。这种状态与西方的断代式发展，即从前现代到现代，再到后现代的历时态不同，是一种共时态。共时态就是同时存在的空间，或空间的同时存在。这种共时态的时间空间化就是什么时代特征都有但什么时代都不是的混合体和疑似体。在这种混合和疑似中，真正的现代性不充分，表现在物质上的未能完全脱贫，制度上的前现代尾巴，思想上的前现代头脑。时间的空间化也导致真伪现代性难以区别，甚至伪现代有可能大行其道。现实中假冒伪劣屡禁不绝，坑蒙拐骗层出不穷的现象就说明伪现代的存在。别现代主义(Bie-modernism)就是要在别现代历史时期区分真伪现代性，建立真正的现代性。06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这种现代性表现在文学艺术上就是真正的人性，真正的现实性，真诚、诚信、诚心、社会担当。别现代理论认为，在这种时间空间化状态中形成了和谐共谋期、对立冲突期、和谐与冲突交织期、自我更新超越期四个阶段。在这些不同的阶段中，文学艺术都会有不同的表现，也会有不同的使命，从而产生囧剧(徐峥)、疯剧(宁浩)、神剧、冷幽默、奇葩建筑等新的审美形态，也产生了莫言、阎连科、贾平凹等作家的批判现实的文学作品，出现 人民的名义 我不是潘金莲 等反映社会敏感问题的影视剧，出现充满冷幽默的囧剧，以及表现超越的穿越剧和小说 三体 等。这些崭新的文艺现象为当代中国文艺理论的原创提供了基于中国现状的第一根据。现在，中国文艺理论界面对的第一任务就是如何从这种第一根据中发现和提炼出新的思想、新的理论，从而改变目前文艺学思想欠发达的现状。除了文艺理论，审美形态也是植根于社会形态中。中国古代的审美形态范畴系统与西方的审美形态范畴系统不同，前者由神妙、中和、阴柔与阳刚、气韵、意境等构成，后者由悲剧、喜剧、优美、崇高、滑稽、荒诞、丑等构成。但到了当代，经过 20 世纪新文化运动和西方美学理论的植入，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社会形态变化，当代审美形态在现实主义基础上出现了“土美再加伪崇高”“悲喜交叠换新颜”“古韵老腔发新声”“奇葩形态竞自由”的几个阶段，特色鲜明，其理论根据或者第一理论根据就在于来自转型中国的社会形态。现实中的焦虑感、幸福感问题关联着当下所有人的生存质量和命运，无疑应该成为文艺关注的焦点。人类的美感、幸福感从何而来?除了生命存在的生理满足感外，还有社会层面的自我实现感。而在自我实现之前，首先会面对社会焦虑感问题。对这种社会焦虑感的强烈关注和思考，不仅会推动文艺创作的发展，而且将会引发学者对于理论创新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进行考察的兴趣，从而找到美学理论的第一根据，也就是找到根据的根据。据此，我们可以说，文学艺术就是人类在苦难和幸福交织的经验中纠结的感情和想象。这里的“经验”是指在社会生活中获得的感受、体验等，总会在幸福感与焦虑感的交织纠结中成为一种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并非一味审美的，也不是完全审丑的，而是充满了各种色调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情感混溶体和想象共同体。那种把具有普遍意义的美界定为愉快的对象的说法，显然是用优美这一审美形态来代替所有的审美形态，也就是具有普遍意义的美。而那种已被青年学子抛弃的曾经红极一时的“心灵鸡汤”式乐感学也就是完全无视现实苦难，也没有理论的第一根据意识的庸俗说辞，其寿终正寝势在必然。有关人类焦虑感的消除和人类社会美感、幸福感的来源，近年来我提出了“生命股权”理论予以阐发。生命股权理论认为，相对于财富股权的可以炒作、转让、买卖，生命股权不可以炒作、转让、买卖，它是生命个体的与生俱来、与死俱往的生命财富权利。这种生命财富权利体现在从国民经济总收入中的分利权和分红权。在现代社会这种分利分红的权利往往通过在基本生活保障基础上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和免费养老来实现。这种生命权不以个体的道德问题和能力问题为转移，即每个作为生命体的国民，就如家庭成员一样生来就有与其他所有家庭成员一样的共享吃喝住行、健康安全、教育成长、遗产继承的权利，也就是不劳也获的权利。这种权利不以这个家庭成员能否工作、是否有工作、是不是道德上有问题为转移，而是合理合法地与其他成员一样平等地享有。当一个人的生命股权得到落实时，自身的安全感自然获得，社会的焦虑感从此消失，从而有可能进入自我实现层面，并有可能获得幸福感和美感。生命股权可以说是有关人的理论的第一根据，据此，人的权利、人的自由、人的解放才可能实现。如果失去了生命股权，个体将在无物质利益保障的生活中和工作中苦苦挣扎，将会被对自身的安全和后代16第 1 期王建疆，等理论的原创与理论的第一根据参见拙作 建国 70 年中国审美形态嬗变，2019 年 11 月在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建院 50 周年大会上的主旨发言。生命股权，英译 life equity/life stock，最早发表于欧盟 哲学通报 Filozofski vestnik，2018 年第 3 期，又在全国性的哲学、美学、社会学大会上宣读过。参见 WANG Jianjiang:Is it Possible for China to Go Ahead of the World in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Responseto 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