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平凹小说创作中的魔幻现实主义.pdf

74892312023March.文化艺术研究论贾平凹小说创作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贾天玉（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摘 要 贾平凹与魔幻现实主义存在众多契合性，从创作困境到创作出路的过程中都离不开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挖掘。“商州系列”深受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响，突破传统现实主义视域，大胆使用新形式创造离奇怪诞的情节，构造象征隐喻浓厚的动物意象，营造魔幻氛围来观照历史与现实。在书写中创造性地融入民俗信仰、宗教视域寻求与魔幻性的圆融。以魔幻性为叙事底色，以现代意识重新唤起传统文化的活力，追求一种魔幻性与民族性的个性书写。关键词 魔幻现实主义；贾平凹小说；共通性；表现手法；地域书写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YNZ214-(2023)01-0074-04收稿日期：2022-11-24项目基金：陕西理工大学 2022 年校级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传统文化重构研究”（SLGYCX2203）作者简介：贾天玉（1997），女，蒙古族，山西大同人，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加西亚马尔克斯创作的小说百年孤独作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典型代表，以崭新的魔幻方式观照现实，展现了一代家族的兴衰。它立足于拉美文化想象，从而唤醒本民族内部和其他民族内心共通的想象力。贾平凹是深受马尔克斯创作手法影响的中国作家之一，他在小说中将这种魔幻与现实的新形式融入了自己的民族情怀，展现了对传统哲学、民族心理的充分内化与探索，呈现了中国特定历史阶段的文化寻根现象，并通过对民族的寻根来走向世界。目前对贾平凹与魔幻现实主义的研究集中于单篇的探讨，对其作品整体性的魔幻现实主义探讨还不够充分。本文将从贾平凹小说对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汲取中全面探究他的魔幻书写。一、贾平凹及其小说与魔幻现实主义的共通性拉美各国囿于经济发展的禁锢陷于困境之际，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以荒诞的魔幻手法表现魔幻和现实杂糅、想象和真实交汇的神秘世界，赤裸裸地将国家资源的匮乏、人民生活的凄苦、黑暗现实的残酷和根深蒂固的社会弊病无情揭露。20 世纪 80 年代的中国文学创作和拉美国家处于相同的创作困境，急需从不同的审美角度获得启迪。在创作情感上，中国文学更容易产生共鸣。贾平凹从马尔克斯与百年孤独的成功中看到了发展中国家文学创作被世界文学认可的希望。面对变化了的社会现实，作家寻求对传统合理的理解，在理解中寻求对策，在这个过程中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新形式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途径。这一时期贾平凹更多寻求对个人价值和个性的尊重，在开放、现代的文学审美观之下寻找民族传统的文化内核与精神，从古老文化和民俗信仰的原型模式出发考察人内心的复杂活动。贾平凹谈及魔幻现实主义对他的影响：“我首先震惊的是拉美作家在玩熟了欧洲的那些现代派的东西后，又回到他们的拉美，创造了他们伟大的艺术。再是，他们创造的那些形式，是那么大胆，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什么都可以拿来写小说，这对于我的小家子气简直是一个轰隆隆的响雷。”1在对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学逐步了解后，贾平凹发现魔幻现实主义能赋予民间资源以新的现代内涵，传统不再处于现代的对立面，希望通过新的文学形式寻找一种新身份，复苏传统审美意识。但这并不是一味地反映历史语境，而是在新的文学形式下，通过文学材料的编排对传统文明进行价值选择，将种种神秘诡谲的日常生活作为审视民族心灵的窗口，完成自己的文化使命。20230323 1 8975马尔克斯童年时期远离父母，生活在外祖父家，他在外祖母的离奇传说和故事中耳濡目染。作品中出现的幽灵鬼怪故事，如布恩迪亚家族有羊皮卷的屋子，皆是来自长辈讲述的活灵活现真真假假的奇特诡异故事中，众多流传的故事场景和故事情节成为他的创作素材。这些童年的奇幻记忆长期环绕开发了他的想象力，为作品提供了容纳这些怪诞和神奇的庞大空间。然而贾平凹从小就随伯父母生活，当时他的性格内向，体质孱弱，细腻敏感，对故乡每一寸土地，每一处老房子都有着极深的迷恋和怀念。他曾谈道：“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山区，山区一般装神弄鬼事情多，不可知的事情多。这对我从小时起，印象特别多，特别深。”2外部的创作环境与童年经历的相似在情感上容易产生共鸣。魔幻现实主义的成功关键是植根于拉美本土的古印第安文化。其中的神秘、魔幻元素，对中国文化来说是一种被主流文学认可的表现方式，而“民间在当代是一种创作的元因素，一种当代知识分子的新的价值定位和价值取向”3，这增加了对魔幻性的接受度与消化机能。贾平凹熟悉的商州地处秦汉楚越交界处，与南北文化相契合，内蕴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未受近代工业文明的影响和冲击，较多地保存着原始的民族性，存在“神秘现实”的文化氛围。这促使他对本民族文化进行重新追寻与审视，对历史进行追忆和反思，以此寻求获得世界的接受和认可的可能性。民族诉求与创作背景的共通性、世界文化的参照、本土拥有的民间神奇资源以及突破创作困境的急迫性，都促使贾平凹开始了对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试验。二、对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汲取魔幻现实主义受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吸收了众多荒诞的叙事手法，将现实变形、扭曲，把难以理解的事情日常化、真实化。贾平凹大胆借鉴这些形式，通过构造象征义浓厚的意象、铺写怪诞情节、设置预言类梦境、塑造跨越阴阳的人物来增添地域奇幻怪诞的色彩，营造魔幻氛围。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人鬼淡然相处、同住同行，鬼魂在人类的村庄中穿梭、窥探人们生活的奇异现象，众多怪诞荒谬的情节，如奥雷里亚诺的17 个儿子同时被刺杀、情欲刺激万物生长等在贾平凹小说中也频频出现。白夜以鬼钥匙和鬼戏为主题意象，增加荒诞、离奇的诡异感。再生人自焚后留下的钥匙跨越阴阳两界，贾平凹将其安排为“稀罕物”，被主人公夜郎珍藏于身。“鬼钥匙”牵引着夜郎的行动，支配着他的生死，使得人物混淆了现实与梦境，并开启了人物的逐一登场。目连戏是夜郎在鬼戏班吹埙时舞台上演出的目连救母的戏文，戏中人神不分、人鬼合一。夜郎拥有“鬼钥匙”，在目连戏中扮演鸟鬼。满街都是鬼的神秘氛围中排鬼戏。鬼魂在阴阳之间自由穿梭，生生不息，虚实莫辨。人间日常生活的自然风格与鬼界的幽暗迷离交融，扭曲成各种奇幻诡异的场景，这种“植入式的鬼神精怪的片段叙述中获得传奇”4，虽然不够浓郁和彻底，但或多或少扩大了民间文化的审美想象空间，留下了民俗信仰的独特印痕。高老庄以“白云湫”成为主题意象，展开离奇怪诞的情节。“白云湫”既是仙境，又是“魔气”的源头。人们对白云湫有着“神往而恐惧、羡慕而又鄙视、追求而又拒斥的复杂心态”5。它隐含的扑朔迷离，虚无混沌成为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不断吸引人物前往，如蔡老黑因白云寺遭遇牢狱之灾、迷糊叔和白云湫的野人搏斗后患上疯病、西夏探秘白云湫差点溺水身亡。作者通过赋予“白云湫”神灵崇拜和祖先崇拜等虚拟的精神形式的象征义，展现在民间信仰文化下人性本相，同时给世俗的心灵以某种慰藉。村祖中的金牙套是两百岁老人与婴儿的前世与今生。在白朗中，五百年的古塔裂后恢复，白朗的枪掉入泉中变成黑脊背的银鱼等。但是贾平凹营造的魔幻氛围让小说有些“陷入形式与技巧的怪圈之中”6，忽略了本土文化的特征。魔幻现实主义还带来“动物”的象征意义。动物在贾平凹小说中作为人物的前世和象征。在怀念狼中，以狼为主题意象创造了一个有原始生命力的、平衡有序的世界。狼的灵魂随物赋形而上世。它培养了出色的猎人，幻化成人，皮毛扎人，赠送金香玉。人狼共舞本是生活图景的最佳范式，迷狂淆乱导致村庄失衡。比如舅舅的手腕脚腕出奇的细、烂头的头痛病频繁发作、猎人得了全身酸软的怪病。在舅舅剥狼皮时婴儿出生，狼转世成人。小说中安排了大量想象奇特、夸张神奇的情节增添魔幻色彩，戏谑、反讽狼的灭绝是导致村庄衰落的重要原因，反思人类命运。借用“狼”文化崇拜之下的内在精神与哲学思考，来探讨人的生存状态、人与自然的关系，对以人为中心的生存模式提出了质疑。菊娃76892312023March.有鸡的特征，晨堂与狗的习性有关，蔡老黑则象征着虎，庆来是牛的转世，苏红是狐狸的化身，子路是猪，夜郎是马，化成美女来报恩的金丝猴，装着虞白灵魂的“鳖”等，人与动物同等置换，秉承着物我一体的人文情怀对动物进行观照和书写，运用象征、怪诞的手法来表现人与动物之间的疏离。这些小说中已逐渐显示出贾平凹对魔幻现实主义“不可知”的善用。贾平凹创造的精神游走于阴阳两界的人物对应百年孤独的乌尔苏拉，如古堡中的云云奶奶、瘪家沟中的老贯、废都中能感应鬼魂的老太太、白夜中能察觉灾难的库老太太、秦腔中俊奇娘和丈夫的灵魂对话等用人物灵魂窥探和审视过去、现在和未来生活。贾平凹小说中的“再生人”形象对应死于热海再度复活的梅尔基亚得斯；土门中长着尾骨的梅梅和对应布恩迪亚家族长着尾巴的第七代，显示出“原罪”意识。马尔克斯的预言意象都与灾难联系紧密。百年孤独中羊皮卷是全书的中心意象，它预言了布恩迪亚家族的最终结局是灭亡，预言价值在最后一刻才终于被布恩迪亚家族明白。贾平凹在小说中也创造了大量预言类意象，也都与灾难有关，这其中的预言价值同样经历了模糊到清晰的过程。石头的预言画预示着灾难，比如画水，意味着有人溺水而亡。鳖的出现预示灾难。布堆画预言灾难的具体场景。预言梦境往往与现实背离，如高老庄中西夏看到圆盘后，逐渐被高老庄的土地认可，开始拥有预言能力的梦境、浮躁 中金狗的预言梦境、骥林娘迅速应验的梦境。梦境代表着自然个体与社会二维的精神视域，通过解梦寻找人生命存在的意义，探寻世间万物与心理意识的隐秘联系“对落后意识和原始封闭生活的批判”7，如村民认为照相机会吃人、摄取灵魂等。在走向世界的文学之路上，贾平凹开始自觉地以魔幻观照现实。三、以魔幻性表现民族性的地域书写除了单纯学习魔幻现实主义的表达手法，贾平凹小说的魔幻叙事开始更多地关注形式之外的东西。他将各种非写实、魔幻、传奇的元素与商州地域文化结合，内蕴着现实的轮廓、历史的剪影和民族地域文化与心理的积淀，展现商州文化视野；从魔幻现实主义的新的写作形式出发，重新审视并运用他熟悉热爱的传统宗教领域，书写崭新的个人经验；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虚”来观照“实”，表现乡土情结，追寻文化的根，弥合文学传统的断裂。从美学角度出发，在美学意义上重新认识、理解以及开凿传统文化，寻找重要的文化内核，或变形或夸张地反映商州地区的现实和人生。用质朴文字表达对商州山川人物的热爱之情，用魔幻来烘托氛围，侧重表现现实。选取极富东方韵味和陕南色彩的意象赋予多义神秘的象征意义，如将古堡植根于黄土高原，烛台烽的古堡注视着神秘出没的白廖；浮躁中古老神秘的州河和象征图腾的看山狗；瘪家沟中隐藏在暗红色沟壑中的瘪家沟；高老庄中展现中国式地狱的布堆画；埙、古琴；象征船钟的楼桅；刻字的石碑；子路搜集的方言俗语；马的传说等，都内化着民间传说和民间信仰的审美内涵和创作模式。由中心意象总摄全文，意象之间横纵联系，层叠推进，串联起历史、传统的虚与实。借鉴民间表述、使用民风民俗以及人伦礼法等民间资源，埙声、琴声似挽歌似壮歌，编织起梦幻缠绕的网，担当起衔接魔幻与现实场面的角色，帮助小说塑造出亦真亦假的魔幻性，更凸显了商州的神秘文化。诡秘魔幻的基调和浓厚的民俗文化风格，显示出深厚的文化功底和对生活的独特体悟。正如贾平凹所说，他的思想意境受到拉美魔幻主义影响，小说中所反映的慢慢流失的文化是中国民族文化，小说中所讲述的神秘、诡异事件是陕南式的离奇事件，是秦川人民民间生活的组成部分。魔幻现实主义带来的大胆形式也让他创造性地从佛、道、兽、神鬼的角度来看待现实生活，将地域民间故事、民间宗教信仰和民族神话传说融合，传达厚重的思想内涵，营造一种独特的美学观念与文字魅力。如测字算卦，“滑”字代表伤亡，“铆”的不完整代表“败柳”。在仙道、算命、打卦的外力观照下，不断寻求人与世间万物的神秘联系。高老庄中描写人对命运的极其信奉，蔡老黑的“实在是天要灭我哩么”、子路娘的“这都是命”、菊娃“我现在信了命”等体现了“天人”思想。小说中描写的现代化对乡村造成的巨大冲击，揭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恶化以及乡村原有的淳朴宁静的消逝。在叙述中描写浸润着原始力的西北性情的生命激情，借鉴、创造人兽互相印证的魔幻故事，对那些“以破坏灵性野地和人与自然关系为代价的现代化表达了质疑与忧虑”8。小说详细描写宗教文化、鬼神观念、神灵崇拜等民间信仰与习俗，在高老庄20230323 1 8977中，子路在为亡父做三周年祭日的一应礼节，极尽人伦的责任和义务。夜郎食量大，由鬼托生衍生出俗话：“早晨能吃的人是神变的，中午能吃的人是人变的，晚上能吃的人是鬼变的。”9高老庄画画预言灾难的小石头，秦腔具有特异能力的叙述者等，以虚为实。强调意念作用、灵力判断，如西夏的意念异乎寻常，因此易受诱惑，看到电视里有烹饪的画面，那香气便会真的传出来；希望能因病请假，随即就生病感冒；白雪的婶子在计生委医疗点“偷”孙子时，祈祷停电竟然如愿。库老太太的千里眼、石头游畅通古今的预言画；刘逸的测字算卦、看相治病的能力；西夏受到高老庄土地的认同后，逐渐被明确的预言能力等贴近民族性来张扬世界性，美穴地直接来自民间风水文化。让文化本身作为素材，在魔幻手法的编织下让民间的神秘信仰自己完成来叙事，抒写他佛道的个人经验。在无情鞭挞僵化的传统观念的同时，贾平凹又极其迷恋人情味浓郁的古朴遗风。怀着一种“寻根”的情感，用魔幻笔触去大胆描绘商州。小说主人公都离开家乡去往城市，但最终或是回到家乡完成童年的理想，或是受家乡冥冥之中的牵引力回归故土。在魔幻书写下，作品呈现出“双重失根下知识分子的城乡往返矛盾，有乡土记忆和城市生活的格格不入，还有与知识分子之间的身份冲突”10。但他的“寻根”并不是一种复旧和倒退，而是为了自立自强的需要，着力体现地域的意境、情调，表现出对世界、人生的感知、观念。秦腔中没有完整的主线，但把魔幻性作为商州地域色彩的内容与叙事的底色，重在突显乡村文化传统的细腻逼真。他盘亘在文化回归与文化批判中，不断将创作的笔触深入于乡土文化，试图找到用文学创作为乡土文化发声的恰当方式，努力探索民族未来的发展方向。重现时代背景下的生活范式，再现社会文化心理，更新文化评价中既有对落后村落的无知、迷信的揭露，又对在迷信中的人们的同情，同时不乏对生活于其间的人努力保持初心、善良淳朴的赞美以及对传统文化风俗的热恋。在批评与揭露中，或深或浅，或隐或显地表现着作者的乡村文化态度，流露出民族要保持赤子之心，立足传统改变、剥落愚昧落后的愿望，承载着深厚的乡土主题。参考文献：1贾平凹.关于小说创作的答问M/坐佛.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4:329.2贾平凹.答 文学家 编辑部问M/贾平凹文集 求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208.3陈思和.民间的还原 文革后文学史某种走向的解释J.文艺争鸣,1994(1):53-61.4肖向明.魔幻传奇:论新时期小说“民间信仰”书写的审美趋向J.学术研究,2017(11):153-159.5杨洁梅.高老庄 的三色叙事及其人物命运J.江汉论坛,2012(5):116-120.6陈黎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与“寻根”小说J.文学评论,2006(2):167-173.7邓时忠.魔幻现实主义和寻根小说之艺术比较J.求是学刊,1996(4):77-82.8曾利君.论新时期小说“魔幻叙事”的道家文化内涵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44(6):116-123.9贾平凹.白夜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273.10龚卫珂.难写的乡愁:论贾平凹文学创作中的乡土书写经验J.哈尔滨学院学报,2022,43(2):77-80.责任编辑：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