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体美学”：交集、分野与拼图_张经武.pdf

学术论坛2023 年第 2 期 总第 194 期12“中国电影学派理论、共同体美学理论、电影工业美学理论是近年来被学术界重点关注的三个最前沿的电影理论。”1作为中国电影本土理论建构涌现出的三个最前沿的理论，三者共时空、共背景、共对象，彼此之间显然存在理论“间性”。梳理这种“间性”能够看清每一种理论的真实面孔和内里，能够在前沿理论的比较与拼合中更加明晰中国电影理论体系建构的现状和问题。实际上，截至目前，理论倡导者和学术研究者更多聚焦于三个理论中的某一个进行阐释和探讨，专门探讨三者或者其中二者之间关系的文章较为稀缺。周星、张黎歆 对当代中国电影三个前沿理论构架的评述（2021）一文首次将三种理论做了一次总的评述，但该文重点在于逐个介绍和评述每一种理论，并没有进行两两结合的对比式分析。笔者专门撰写了 电影工业美学与中国电影学派（2020）一文，对“电影工业美学”与“中国电影学派”之间的联系与各自理论侧重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梳理。对于“电影共同体美学”与“中国电影学派”之间的联系，虽然“电影共同体美学”的首倡者饶曙光在其文章中有所提及，但还属于片段言论，未成系统。而对于“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之间的联系，至今未有文章专门论及。笔者试图填补这一空白，借用数学集合关系的三种逻辑形态来探讨两种理论范畴之间的三种关系：交集、差集和并集。透过对二者的比张经武，福建省“闽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授；陈旭光，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摘 要：“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都是电影“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诞生的本土中层理论，具备较强实践品格，在崇和思想与观众美学上有相似内涵。在理论分野上，前者强调“类型化策略”，后者偏重“共同体智慧”。在中国电影的宏观背景下拼合二者，可寻得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两种路径：一是借鉴外来，从世界观察中国；二是不忘本来，从中国放眼世界。还能发现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两个重点：浪漫想象型电影和现实主义类电影。同时还能看到两种理论对“电影强国”蓝图的共同描画和使命担当。关键词：电影工业美学 电影共同体美学 中国电影理论 电影强国 中国电影学派“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交集、分野与拼图 张经武 陈旭光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2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13 “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交集、分野与拼图较分析，厘清同与异，看到理论联系及其对于中国电影实践创作和电影理论体系建构的意义。一、交集在数学中，“由集合 A 和集合 B 的共同元素组成的集合，叫作 A 与 B 的交集”2。将此逻辑关系借用于“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的比较中，即指二者之间的交叉点和共同点。这主要表现在时代背景、理论内涵和理论品位三个方面。（一）时代背景：电影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近年来，国际局势变化越来越呈现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鲜明特征，这一判断的核心意思其实指向于东升西降、中国崛起、科技革命等核心意涵。在电影领域，同样发生着这样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电影格局也出现了“东升西降”的趋势。从世界电影市场来看，“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便登上了电影世界霸主的宝座，并一直牢牢占据这个位置”3。这种地位至今已经持续百年，占据了整个电影史的大部分时期。但近年来这种霸主地位有所松动、降格和改变，中国电影市场自 2012 年起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电影市场，在 2020 及 2021 年还连续两年超越北美市场位居第一。国产电影无论是口碑还是市场表现，近年来均处于上升状态，而且已经连续三年超过好莱坞电影在中国电影市场的整体表现。“中国和印度、日本等国家一样，是世界上国产电影能在本土市场与美国电影相抗衡的少数国家。”4显然，中国已经崛起为“电影大国”，并且正在迈向“电影强国”的征程中。另外，电影再一次面临技术革命带来的生存问题。在虚拟现实技术、5G 技术、AI 技术等种种新技术的强力合力影响之下，电影的生存环境迎来剧变，技术化生存、产业化生存、网络化生存三种生存模式叠加，网络电影、影院电影、电视电影、平板电影、手机电影等多终端形式共存，电影、电视、短视频等多种“活动影像”形式共存。在此背景下，传统的影院电影面临生存危机，电影泛化了，电影变得难以定义，“电影之死”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电影领域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带给中国电影几个亟待回答的关键问题，一是在世界电影格局“东升西降”的背景下，中国电影如何乘势而上继续完成“未竟的现代化”，进行“再现代化”“新现代化”5和“中国式现代化”，走上高质量发展之路，实现真正的“电影强国”梦想？二是在技术革命的背景下，中国电影如何求新求变，应对新媒体带来的复杂生存模式？三是在中国崛起的大背景之下，中国电影如何建构起自己的文化自信？如何建构起本土化的话语体系和理论体系？“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都在尝试回答上述问题，建构中国电影的理论自信，探索中国电影的高质量发展之路。（二）理论内涵：崇和思想与观众美学在理论内涵方面，两种理论都强调崇和思想与观众美学。“共同体美学和电影工业美学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一种 和 或 和谐 的境界，都是 美美与共 和而不同。”6“崇和”是中华文化的悠久传统，也是共同体美学的“核心要义”7之一。共同体美学主张“通过合作达到一种和谐。实现多方利益的最大化”8，“需要电影业界同仁树立起整体利益观、共同利益观、长远利益观，建立起 命运共同体”9。共同体美学以“崇和”为要义，是注重对话协作的美学，工业美学也崇尚和谐，看重合作，强调电影产业链中的管理秩序和电影各工种的合作，注重通过科学管理建立电影工业发展的和谐秩序。工业美学所强调的和谐秩序是一种“理性的、标准化的、协同的、规范化的工作方式”10，是一种有序的理性秩序。在观众美学层面，两种理论也体现出内涵上的交集，都不约而同地强调观众的重要性。钟惦棐早就反复强调过观众美学，工业美学也高度重视建构观众美学。钟惦棐认为电影美学需要“研究这一门电影观众学，要像一个站在十字街头的演说者那样，善于把南来北往走东窜西的人吸引在自己的讲话上”11。饶曙光继承了钟惦棐的“电影观众学”思想，将其发展成为共同体美学内涵的一大侧重，认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和电影理论的现代化，其实就是要在当下构建一个创作者与观众的共同体中国电影的生命力、核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3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2023 年第 2 期 总第 194 期14心竞争力还是建立在中国电影与中国本土观众的契约关系和情感互动关系上”12。工业美学重视“大众”“常人”意义上的观众美学，认为大多数人的审美需求和欣赏口味决定了电影的工业生产取向，“我们要有对常人 观众的敬畏和尊重”13。工业美学所强调的类型电影策略“是建立在观众与制作者普遍认同和默契认同的基础上，是导演与制片人、观众等共同享有的一套期望系统、惯例系统”14。（三）理论品位：中层理论、本土话语与实践品格在理论品位上，两种理论的交集体现为中层理论、本土话语和实践品格。首先，两种理论都体现出“中层理论”的特点，电影工业美学以大卫波德维尔（David Bordwell）倡导的“中层理论”为资源，共同体美学则是具有顶层设计特点的中层理论。在波德维尔看来，“中层理论”是“更为折中的、更为温和的中间层面 理论：既不排除理论性，又研究具体的问题”15。“电影工业美学”与波德维尔主张的电影“中层理论”在方法论上“有相通性或者说受到其某些启发”16，避免陷入宏大理论的高蹈，注意融合理论与实践。“电影共同体美学”虽然没有直接宣称与“中层理论”的直接关系，但是其既注重理论谱系建构、又重视现实问题分析的特点显然与“中层理论”的内涵相吻合。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电影共同体美学”在相当程度上呼应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带有顶层设计的特点，但这种顶层设计来自和反哺于中国电影的丰富实践，并不高蹈和漂浮。其次，两种理论都属于本土话语，都属于中国电影学者立足中国国情和电影实践建构的原创理论，具有鲜明“中国性”。结合对中国电影新力量导演创作实践的分析，“电影工业美学”这一概念在 电影艺术2018 年第 1 期 电影工业美学原则与创作实现 一文中由笔者首次提出。“电影共同体美学”始于 2018 年11 月 14 日 当代电影 杂志在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组织的“关于电影语言、电影理论现代化与再现代化”的讨论，在饶曙光、张卫、李彬三位学者的对话与思想碰撞中，饶曙光首次提出了“电影共同体美学”这一概念。两种理论概念提出以后，在近几年的中国电影学界形成学术热潮，众多学者撰写大量论文参与到两种理论的研究、争鸣、讨论和建构工作之中，形成了多年未见的理论风景。之所以强调这两种理论是本土话语，是因为两种理论由两位中国学者分别首创，在此之前并没有其他中外学者提及过这两个概念。虽然“工业美学”与“共同体”都是西方概念，但将其与“电影”一词结合，形成“电影工业美学”“电影共同体美学”两个新概念却具有首创意义。“本土话语”的意义就在于它打破了“言必称希腊”式的西化学术研究痼疾，显示出中国学者的理论自觉和理论自信。正如饶曙光所指出的，我们“需要形成中国电影学术界的理论自觉和树立理论自信，在世界电影版图上构建起自己的话语体系，而不是盲目借用和套用西方的理论框架”17。再次，两种理论皆具备鲜明的实践品格，来自实践并能够反哺实践。电影工业美学“总结于中国新力量导演的创作实践”18，即宁浩、乌尔善、刁亦男、陈思诚、郭敬明、韩寒、肖央、曹保平、薛晓路、路阳、李芳芳、郭帆、韩延、文牧野、饶晓志等新兴导演的创作实践。“新力量导演也摸索并形成了自己的电影工业美学，即在电影生产的领域遵循规范化、流程化、制度化，但同时又力图兼顾对电影创作艺术美的追求。”19电影工业美学即是对新力量导演创作实践体现出的工业经验与美学品格的一种总结，并且尝试通过“体制内作者”“剧本医生制”“想象力消费”“影游融合”等理论建构反哺于中国电影的工业实践。“共同体美学是一种实践性的美学，它来源于实践，也要在实践中接受检验并不断完善和拓展。它不光回望过去和历史，更面向世界与未来，同步追踪电影实践的新发展、新可能。”20共同体美学的倡导与中国电影实践中存在的主要现实问题密切相关，如银幕数的增长与观众数的增长不相匹配问题、新媒体发展带给电影的冲击问题、流量明星左右电影成本的问题、一些电影重技术轻叙事的问题、一些导演过于注重个性化表达而忽视观众需求的问题、电影市场的“头大身细”21问题等。要解决这些实践中的问题，就需要汲取共同体美学倡导的共同利益观、共赢理念和共情智慧。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4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15二、分野在数学中，“以属于 A 而不属于 B 的元素为元素的集合称为 A 与 B 的差集”。22将“差集”借用于两种理论的比较分析中，指的其实就是二者间的区别与分野。“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的分野主要体现在理论资源、理论焦点和理论向度三个方面。（一）理论资源：借鉴西方与融通中外从两种理论所倚重的理论资源来说，显示出不同的路径。电影工业美学倚重西方理论资源，主要包括叙事美学、技术美学、工业美学、商业美学、中层理论、大众文化理论等方面，尤其强调西方类型电影的工业经验与美学精神。认为“标准化是电影工业的基本规范，也成为电影制片商降低成本并获得最大利益的保证”23。类型电影就代表了标准化的惯例和契约，电影工业美学就是要努力遵从这样一套包含理性秩序、科学流程和契约意味的类型化惯例系统。电影共同体美学“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同时也是中西思维的融通”24，它以中国传统文化和文艺理论中的和合思想、大同思想、共鸣说、知音说等为本土理论资源，呼应全球化时代应该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吸收了西方共同体理论和共情理论，体现了融通中外的发生路径。电影工业美学以西学为资源，强调拿来主义态度；电影共同体美学注重中西结合，带有一定国家理论色彩和鲜明中国印迹。无论是拿来主义还是中西融通，只要能够结合中国电影的生动实践进行贴合分析并且能够继续接受实践检验，这样的理论就是适合中国的有价值建构。尽管我们更欢迎“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这样一种理论话语建构路径，但绝不反对将西方理论资源进行拿来主义式的引进和改造。但需要警惕的是“言必称希腊”“食洋不化”等不良倾向，就像笔者曾指出的，“有些文章几乎成为西方理论的 旅行，未经消化便生硬地贴加在中国电影上”25。有些中国学者做学问缺乏起码的文化自信，凡是西方学者没说过的他就不敢说，凡是在西方文献中找不到理论证据的就认为是肤浅。不少学者将通篇引用西方学者的理论说法当作一种时髦和骄傲，而对我们自己的悠久文化传统和优秀文艺思想不愿传承、视而不见甚至不屑一顾。这种一味媚外的学术态度和行为是极为有害的，它实际上并没有为中国电影的本土话语构建产生实质作用，倒是为西方文化霸权、理论霸权的扩张起了推动和促进作用，导致一种愈演愈烈的“学术奴化”与“理论殖民”。（二）理论焦点：类型化策略与共同体智慧在两种理论的聚焦点上，也有着明确的分野。电影工业美学的核心意涵指向于类型化策略，电影共同体美学聚焦的则是一种共同体智慧。“类型化策略”是好莱坞电影工业的基本经验，在中国众多新力量导演的创作实践中得到了借鉴和发扬。正如笔者所言，“电影工业美学 也是对 新力量导演 观念、美学、创作等综合性特点的一种总结概括。新力量导演群体是自觉践行电影工业美学原则的一代，主要进行类型电影的生产”26。具体说来，好莱坞电影类型化策略涉及高概念创意、类型化叙事、类型化影像、明星制、制片人中心制、剧本医生制等方面。经过拿来主义式的批判吸收与辩证改造，电影工业美学尤其强调三种类型化策略，一是在电影产业层面尤其是制作层面的理性管理，如对体制内作者、剧本医生制、制片人中心制等理性体制的倡导。二是在作品层面注重大众文化导向，强调要面向“常人”观众，“注重普适性的价值观传达，持守一种大众化而非精英化、小众化的新美学，尊重受众、市场、票房”27。三是在文本内外倡导一种“中庸美学”，尽量“超越诸如中西、本土化和全球化、民族工业和好莱坞等我们惯习的 二元对立”28，“打造一种中和的、平均的、大众的美”29。通过这三种类型化策略的实施，可促进中国电影产业实践的科学发展和高质量发展，让中国电影少一些偶然的奇迹表现，多一些必然的可预期、可评估、可复制成绩。电影共同体美学聚焦的“共同体智慧”，即是在电影文本内外都重视共同体的建构。在文本内部，重视“共同体叙事”；在文本外部，重视打造和谐的涉及电影文化产业诸多环节的利益共同体。文本内部的 “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交集、分野与拼图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5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2023 年第 2 期 总第 194 期16“共同体叙事”主要有两重意涵，一是“倡导影片与观众共情、共鸣和共振，达成最大公约数”30；二是重视国族共同体叙事、地缘共同体叙事、血缘共同体叙事、文化共同体叙事和情感共同体叙事等共同体叙事模式。文本外部的“共同体智慧”是基于“共同利益观”基础上的各类共同体打造，主要涉及“文化产业共同体”“产教研共同体”“区域电影共同体”“国内市场和国际传播共同体”等形式，以求得多环节、多主体的多赢和共赢。（三）理论向度：由世观我与以我观世在理论向度层面，两种理论也有明显区分。电影工业美学由世观我，从世界观察中国，试图超越文化藩篱寻求一种普适性的实用美学，以中西比较视野求索中国电影创作实践及产业问题的解决之道。电影共同体美学以我观世，从中国放眼世界，具备一定国家意识形态色彩和顶层设计特点，以中西融合视野探寻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路径。电影工业美学其实是立足“他者思维”基础上的“我者思维”，立足世界，观察本土。它以成熟的好莱坞电影工业为参照对象，将好莱坞经验作为观察中国电影当下实践的透镜，梳理出本土化的中国电影管理美学、商业美学、技术美学和叙事美学。由世观我，从世界到中国，电影工业美学并没有全盘机械照搬西方经验，而是进行了拿来主义式的选择性借鉴与批判性吸收，进行了本土化的提炼和改造。比如“体制内作者”的提法就是一例，它要求尽量节制导演的个性化发挥，以体制理性进行类型化管理；同时也不否定艺术美学的规律，适当尊重导演的创造性，“力图达成电影的商业性和艺术性之间的统筹协调、张力平衡而追求美学的统一”31。这样的“体制内作者”工业美学内涵显然既是对好莱坞商业体制管理经验的借鉴，也是对中国国情和电影产业环境的主动适应，更是基于新力量导演的创作实践总结出的本土化经验。电影共同体美学是“立足 我者思维 基础上的他者思维”32，立足本土，放眼世界。它高扬理论的主体性与中国性，强调“共同体美学的诉求，是让中国电影和理论为世界电影和电影理论的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33。它以中华文化的大同思想、和合思想等优秀传统为理论根基，积极呼应和嫁接全球化时代我国积极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兼容西方“共同体”“共情”理论，呈现出一种以我为主、以我观世的中国理论底色和中华文化主体性。它是中国智慧的世界性表达，是中国学者贡献给中国电影与世界电影的原生理论与本土理论。三、拼图在数学中，“两个集合 A、B 中的元素合在一起组成的新集合，叫作 A 与 B 的并集”。34将“并集”借用于“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两种理论范畴的比较中，指的就是将二者置于一起拼合出的理论图景与现实意义。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两种路径在中国电影的宏观背景中拼合两种理论，可寻得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两种基本路径。电影工业美学侧重从世界观察中国，强调借鉴外来，重视西方经验的本土移植；电影共同体美学侧重从中国放眼世界，强调不忘本来，重视文化传统和中国贡献。在全球化时代，在我们对世界和中国都有较为清晰的认知的前提下，这两条路径其实都是重要路径，无所谓高下优劣，两者可以互为补充，共同促进中国电影理论体系建设。在中国本土电影理论“失语”于世界的背景下，我们更应该重视本土原创电影理论的珍贵意义，促进其在国内和国际两个维度的传播与弘扬。既要做到能以中国式电影理论去解释中国电影实践，也能够以中国原创电影理论去解释世界电影现象。如果我们对自身文化传统和电影传统缺乏深入研究和深刻认知，一味以西方理论来解释中国电影，以西方经验来评判中国电影，以西方话语来建构对中国电影的理论认知，这会造成牛头不对马嘴式的误读和错解。老一辈电影理论家钟惦棐先生曾经语重心长地指出，“一个国家的电影如果不是根植在自己的土壤上，而是削足适履地使自己就范于他人,这肯定是不足取的”35。罗艺军先生也多次苦口婆心地强调，“文化是不可能全盘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6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17移植的，中国电影理论也不能只是外国电影理论的汉语版引进西方电影理论最终还在于要发展中国自己的电影理论”36。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我们必须克服“从世界看中国”这条路径可能导致的崇洋媚外与食洋不化，也应该警惕“从中国看世界”这条路径可能存在的妄自尊大和闭目塞听。无论是“从世界看中国”还是“从中国看世界”，前提一定是对中国和世界的清晰了解，要做到中外结合、中外融通和中外互鉴。（二）促进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两个重点拼合两种理论，更能清晰发现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两个重点领域，一是工业美学侧重的浪漫想象型电影，二是共同体美学侧重的现实主义类电影。中国电影应该在这两个领域深耕厚植，久久为功，做出更丰厚的成绩，积累更成熟的经验。美国芝加哥大学资深电影学教授汤姆冈宁（Tom Gunning）提出了“吸引力电影”这一著名概念，与“叙事电影”相区分。“吸引力电影”理论对于比较思考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具有较强启发意义，这是因为这两种美学其实偏重于两种电影种类：一是偏于奇观吸引力的浪漫想象型电影，一是偏于叙事共情的现实主义类电影。电影工业美学所借鉴的好莱坞类型电影实践经验其实更多指向于以科幻、奇幻、灾难、冒险类类型电影为主的浪漫想象型电影，这类电影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影像奇观所构筑的想象世界，它以刺激和满足观众的“想象力消费”愿望为主要诉求。虽然这类电影也涉及审美共情的问题，但相对于现实主义类电影通常是较为淡化和弱化的。事实上，电影工业美学的研究者在论文中更多将电影工业美学的理论建构聚焦于科幻、奇幻、玄幻、魔幻类电影，所倡导的“想象力消费”“想象力层级”“网生代”“游生代”“影游融合”等理论术语都明显与这类电影密切相关。电影共同体美学所强调的审美共情有赖于真实巧妙的叙事和细腻传神的人物刻画加以实现，这样一种审美共情更容易在现实主义类电影中得以凸显，因为现实主义类电影更能以其真实性引起观众的共鸣共情。实际上，以共同体美学作为方法论产生的学术成果，其研究与评论的对象绝大多数都属于现实主义类电影。总的来说，中国电影百年发展史还是以现实主义类电影见长，浪漫想象型电影相对较弱，这与中国文化传统尤其是儒家文化传统相关。中国要成为“电影强国”，一方面应该认真总结中国现实主义类电影的历史发展经验，继续发扬光大；另一方面应该大力发展浪漫想象型电影，向以美国为首的世界电影借鉴发展经验，让科幻、奇幻、玄幻、魔幻类电影成为中国电影增长和进步的新蓝海与新引擎。（三）描画“电影强国”的同一张蓝图拼合两种理论，我们更能看清中国学者对“电影强国”蓝图的主动谋划和积极描画，还有对“电影强国”建设的使命担当和上下求索。“电影强国”作为中国电影发展的明确目标是在 2004 年初国家广电总局发布的 关于加快电影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 中首次提出。该文件指出，21 世纪前 20 年是中国电影发展的关键战略机遇期。要努力在此期间“把我国电影产业做强做大，使我国真正成为电影强国”37。时至今日，21 世纪前 20 年已经过去，我国电影产业的确已经“做大”了，稳居世界第二大市场，但离“做强”还有较大差距。“中国离世界电影强国最大的短板是其国际影响力，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文化层面，因此需在国际影响力方面提升其指数。”38“从国际传播、国际影响力的角度看，只有中国电影超越本土、在国际上赢得观众的广泛好评，将中华文化的主流价值观输送出去，我们才能说中国成为电影强国。”39显然，从中国电影的国际影响力这一关键指标来看，要建成“电影强国”还任重道远。“电影强国”的征程需要适合中国国情和文化传统的本土电影理论来指导指引。由大到强，要解决关键瓶颈问题，尤其是文化通约性问题、语言转译问题、海外市场渠道问题等。要解决这些问题，虽然我们需要借鉴西方先进经验和理论，但必然更需要生长于本土文化传统、来自中国电影百年实践的经验提炼和理论总结。“中国人谈论电影，在很大程度上要借助 他者 的语言我们还没有一种足以称为中国电影理论的学说如果说 20 世纪中国电影理论基本上处 “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交集、分野与拼图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7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2023 年第 2 期 总第 194 期18于引进、选择、吸收西方电影理论的阶段，那么，在新世纪我期望电影理论应承担一个艰巨任务，逐步建立中国电影理论体系。”40罗艺军的忧思与呼吁让许多中国学者感同身受，一些中国学者已经行动起来，率先担当起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神圣使命。电影工业美学和电影共同体美学就属于近年来涌现出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亮眼果实，两种理论都在研究和思考以上瓶颈问题，都试图提供智慧去解决这些问题。“电影强国”涉及的“国际影响力”这一指标也包括中国电影理论的国际影响力。中国电影理论的建构不仅应着眼于解决中国电影的真问题，也应具备一定的国际阐释力，能够被全球学者积极引用和传播，让中国电影理论能够踏上全球旅行之路。但现实情况是，“就电影理论而言，中国与西方的交流却是一条有来无往的单行道。中国只有进口而无出口”41。罗艺军 20 年前感叹的现实情况一直持续至今，这着实让人扼腕。面对这样让人痛惜的状况，中国学者能做些什么？显然，第一步是我们得积极建构中国电影理论，第二步是积极去传播这些中国电影理论。如果连第一步都无法自信地迈出去，第二步便无从谈起，电影共同体美学和电影工业美学的建构就是在做这第一步工作。结 语中国学者一直不乏建构本土电影理论的努力，但真正引起学界共鸣、形成相当学术影响的本土理论并不多见。顾肯夫、侯曜、周剑云、钟大丰等许多学者参与建构的“影戏论”、费穆的“空气说”、钟惦棐的“观众美学”、罗艺军的“意象构型说”、刘成汉的“电影赋比兴”“易电影理论”、刘书亮的“中国电影意境论”、陈犀禾的“国家理论”等理论都具有一定学术影响力。近几年来，中国本土电影理论建构渐成“显学”的几个前沿理论就是“中国电影学派”“电影工业美学”“电影共同体美学”。三种本土理论共存于同样一个时空背景之下，这在中国电影百年发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这种理论盛景反映了“中国崛起”时代大背景下中国学者的空前理论自觉与文化自信。“电影工业美学”“电影共同体美学”作为不同中国学者首创并引领的本土原生理论，都体现了强烈的中国学派意识，可视作是“中国电影学派”的代表性理论成果。综合来看，“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在时代背景、理论内涵与理论品位上有着广泛交集，都是在电影“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建构的本土中层理论，具有较强的实践品格，在崇和思想与观众美学上具有相似内涵。在理论分野上，“电影工业美学”偏重借鉴西方、由世观我的“类型化策略”，“电影共同体美学”强调融通中外、以我观世的“共同体智慧”。在中国电影的宏观背景下拼合二者，可寻得建构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两种路径：一是借鉴外来，从世界观察中国；二是不忘本来，从中国放眼世界。还能发现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两个重点：即浪漫想象型电影和现实主义类电影。同时能看到两种理论对“电影强国”蓝图的共同描画。有比较才能更清晰地鉴别，通过比较分析“电影工业美学”与“电影共同体美学”，我们更能清晰认知两种理论的共同情怀和各自意涵，更能理解中国学者对于“电影强国”蓝图的使命担当，更能感动于一代又一代学者对于建构中国电影本土理论的上下求索。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中国本土电影理论的建构过程中，不能陷入自说自话、各说各话或者互不对话的窘境。我们尤其要倡导一种“理论批评化”方法，即通过争论、争鸣、商榷甚至批判等形式展开“学术论剑”式的对话活动，让学术思想在激烈碰撞中形塑出韧性与成熟度。唯有如此，我们的理论才不至于只是昙花一现，而是更经得住历史考验和实践检验，更具备可持续发展品格。注：本文系 2021 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比较视野下中国科幻电影工业与美学研究”（项目编号：21ZD16）的阶段性成果。（责任编辑：刘洋）电影学院学报2023年第2期内文.indd 182023/2/28 上午11:23学术论坛19注释：1 周星，张黎歆.对当代中国电影三个前沿理论构架的评述 J.艺术评论，2021（3）：8-18.2 黄勇.数学天地量与形的旋律 M.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6：46.3 李怀亮，方英.国际文化市场报告 2018M.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9：69.4 刘汉文.2021 年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分析报告 J.当代电影，2022（2）：17-26.5 饶曙光，张卫，李彬，孟琪.构建“共同体美学”关于电影语言、电影理论现代化与再现代化 J.当代电影，2019（1）：4-18.6 陈旭光.论作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电影工业美学 J.艺术评论，2021（3）：41-42.7 张经武.电影共同体美学的要义及其与中国文化传统的联系J.当代电影，2021（6）：29.8 饶曙光.中外文化对话与“共同体美学”A.中国与世界：当代中国文化国际影响力的生成“第三极文化”论丛（2020）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2019：4.9 饶曙光.中国电影理论批评的新时代、新追求、新作为 N.中国电影报，2021-02-03（004）.10 陈旭光.新时代中国电影的“工业美学”：阐释与建构 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8（1）：18-22.11 钟惦棐.中国电影艺术必须解决的一个新课题：电影美学 J.文艺研究，1981（4）：46.12 饶曙光，张卫，李彬，孟琪.构建“共同体美学”关于电影语言、电影理论现代化与再现代化 J.当代电影，2019（1）：4-18.13 陈旭光.新时代中国电影的“工业美学”：阐释与建构 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8（1）：18-22.14 陈旭光，张立娜.电影工业美学原则与创作实现 J.电影艺术，2018（1）：99-105.15 刘亭.实践理性：大卫波德维尔电影理论研究 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174.16 陈旭光.“电影工业美学”与“中层理论”的观念及方法论“电影工业美学”的理论资源与方法论阐述之一 J.民族艺术研究，2020（5）：6-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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