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芮良夫毖》“猲憧”补苴.pdf

372古文字研究古文字研究（34）：372374，2022清华简 芮良夫毖“猲憧”补苴鞠焕文清华叁芮良夫毖 简12有一段关于先王治世状况的描述：昔在先王，既有众庸，庶难，用建其邦，平和庶民，莫敢猲憧。用协保，罔有怨讼，恒争献其力，畏燮方雠，先君以多功。因为疑难字“猲”的存在，其中的“莫敢猲憧”句较难读通。所谓“猲”原篆作（，下文以A代替），从心从（下文记作B），整理者读之为“”，据 广雅 训之为惊；黄甜甜认为前后文有阙，“A憧”词义难定；张崇礼认为字从“列”得声，读为“戾”，训为违逆、乖戾，“憧”读为“纵”；朱德威未给出明确考释意见，只是认为“A憧”当指执政者某种对平和民众造成阻碍的行为，与 上博五鲍 简4“民乐”有关。将B释作“列”现在看来是有问题的。楚简中存在不少B类字或偏旁（除在A字中下从“刃”之外，其余皆从“刀”，通言时我们仍以B代之），学界争论不休，最近结合安大简 诗经 提供的关键辞例（是B是获、言B其楚、言B其蒌），侯瑞华对B字进行了重新考释，认为字可分析为从“刀”“歺”声，是“刈”字异体，并读A字为“猲”，认为是恐吓、威胁的意思。当可信。而在解释“憧”时，侯文却认为它与 上博三仲弓 简4+26“雍也憧愚”之“憧”为同词，训愚，随文释芮良夫毖简中之“憧”为愚民，“猲憧”就是指恐吓、威逼愚民。恐与事实交臂相失，有补充的必要。其实，此处之“憧”当读为“动”，训惧，有恐吓之意，与“猲”构成同义词连用关系，是为惊动、恫吓义造的专字。恫吓之词义早期当来源于“动”，在字形上以“童”或“动”写之。“动”有震动、惊动义，对此杨泽生曾有过总结：左传宣公十一年“谓陈人无动”，史记陈杞世家作“谓陈曰无惊”。诗商颂长发“不震不动”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动，谓震惊。”经义述闻春秋左传中无动“宣十一年传：谓陈人无动”王引之按：“动，谓惊惧也。”文选宋玉高唐赋 “使人心动”李善注：“动，惊也。”孟子告子下“所以动心忍性”焦循 孟子正义 引 文选高唐赋 注：“动，惊也。”由震动、惊动义则可引申为恐吓，这是很自然的事，这一引申义后来就习惯用“恫”写之了。“恫”，说文卷十下曰：“痛也。”先秦典籍的实际用例也大部分为此义。一般认为，它373清华简 芮良夫毖“猲憧”补苴表示恫吓义要晚到汉代。战国策燕策一燕王哙既立章：“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恫怨”，史记燕召公世家作“恫恐”，朱起凤按曰：“恐字作怨，形近而讹。”同章：“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其“怨”字，鲍本和 史记 也俱作“恐”。至于“恫”的词义，索隐 训为痛，而朱起凤认为“恫恐”与“荡恐”同辞，“恫作荡，犹萌动亦为萌荡也”。大概是认为“恫”读为“动”，“动”与“荡”同义。从上下文意看，该处之“恫”当以训为是。可见汉代人已普遍接受“恫”有惊惧义了，因此将本表心痛怨恨义的“恫怨”改为表惊恐义的并列结构词“恫恐”。但从词义系统来看，“痛”与“惧”没有多少联系，“痛”引申不出“惧”义来。可能的解释是，汉代“同”“童”已音近可通，“动/憧”之恐惧、恐吓义转移到了“恫”字上。古音“憧”为昌母东部字，“恫吓”之“恫”为定母东部字，音近可通。汉代以后的典籍中也多有“童、同”及以之为声符之字相互通假的实例。如 列子黄帝“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张湛注：“童，当作同。”法言学行：“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桐”通“僮”。汉书地理志 广汉郡十三县之一“梓潼”注曰：“莽曰子同。”集韵 东部：“或作艟。”皆是其证。“恫、猲”在先秦时期大概还是比较自由的，不像后世那样逐渐成为一个并列式合成词。如 战国策齐策一苏秦为赵合从章，齐因地势四塞，“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猲，高跃而不敢进”。史记苏秦列传 作“是故恫疑虚猲，骄矜而不敢进”，索隐 注“恫”曰：“恐惧也。”注“猲”曰：“一本作 喝 高诱曰：虚猲，喘息惧貌也。”关于句意则引刘氏说：“秦自疑惧，不敢进兵，虚作恐怯之词，以胁韩、魏也。”“恫、猲”同义而分用。又，“恫吓”又作“恫喝/猲/恐”“恐曷/愒/猲/喝/吓”。说明“恫、猲”在早期比较自由，其结合是比较松散的，是一对同义或近义词。在后期的使用过程中，二者经常连用，词形和顺序固定下来，形成一个双音节词。既然它们原本是比较自由的两个实词，那么“恫猲”当然也可以说成“猲恫”。这样的现象古汉语中很是常见，如 庄子 中“来往”又作“往来”、“泣涕”又作“涕泣”，吕氏春秋 中“斗争”又作“争斗”、“和调”又作“调和”、“伪诈”又作“诈伪”，等等。清华叁芮良夫毖 简7“而无有”之“”即“纲纪”之倒。皆是其证。目前所见表痛义的“恫”，楚简中以“通、迵”写之，马王堆汉墓帛书 老子 以“桐”写之，与以“憧”写“恫吓”之“恫”，用字习惯各自分明。由此可以想到楚帛书乙编“毋童群民”中的“童”。目前学界普遍接受读为“动”的意见，“毋动群民”，意即不要扰乱群民。但结合大的语境来看，这种解释似仍有可商之处。下面我们将相关文句录出，以便分析：374古文字研究凡岁德慝恐民未知，拟以为则。毋童群民，以三极。废四兴一，以乱天常。群神五正，四兴尧祥，建极属民，五政乃明，神是享。整段未有扰动、勤民的痕迹。而结合“恐民未知，拟以为则”句来看，将“童”读为“动”，训为恐吓，则更为合适。惊恐之民无知，因此要为他们拟定法则。再进一步作强调，不要恫吓蒙骗群民，从而产生不好的事情。所禁止的（毋动群民）与所存在的问题（民未知）恰好对应。这样解释很是通达，无不畅通，而将之读为“动”依据略嫌不足。若这种分析不误，那恰可说明“恫吓”之义在战国时期就已存在，它以“童”或“憧”写之。帛书之例恰可与 清华叁 互证。“莫敢猲动”其后承前省略了“民”，“平和庶民，莫敢猲动”即安定谐和群民，不敢去呵斥恐吓他们。附记：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商周金文照片资料库建设与相关问题研究”（19BZS016）阶段性成果。文成后，曾呈请张世超师、程鹏万、贾旭东垂阅，诸先生对小文提出了不少宝贵意见，在此谨表谢忱。（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注：释文用宽式。见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第145页，中西书局2012年。以上意见可参朱德威 芮良夫毖 集释 第113114页，吉林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参侯瑞华 楚简“刈”字补论，出土文献 2021年第1期第7079页。杨泽生 上博七吴命中的“先人”之言补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09年1月8日；又可参看其 上博简 吴命 篇补说，古文字研究 第29辑第537页，中华书局2012年。上博七吴命 简1“马（将）走，或童之，速”之“童”，杨泽生认为可以读作“动”，解作“惊动”，见上引二文。朱起凤 辞通 第112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参唐作藩编著 上古音手册（增订本），中华书局2013年（2016年重印版）。同注第1122、24242425页。更多例子可参看张巍 中古汉语同素逆序词演变研究，复旦大学2005年博士学位论文。清华玖成人 简6：“隹（惟）民（纪）以羕（永）讹（为）天（明）。”正作“纲纪”。清华叁说命下 简56“迵眔小民”之“迵眔”、清华捌摄命 简9“通眔寡眔（鳏）”之“通眔”即 尚书康诰“恫瘝乃身”之“恫瘝”，见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下册第130页；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捌）第110页，中西书局2018年。参陈媛媛 楚帛书乙编 集释 第100101页，吉林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