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埃”概念引入中国的思想史探究.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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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共党史研究 2023 年第 4 期专题研究“苏维埃”概念引入中国的思想史探究蒋 凌 楠摘要 一战后随着国际格局变动,政治思想观念出现新动向,进而波及到了中国。欧洲出现反思代议制的热潮,国际思想界期待苏维埃作为职业代表制的一种形式来实现社会主义民主;同时,俄国的苏维埃制度,实现了列宁理论中以工农为主体的无产阶级专政形式。这些新思潮都在五四后期传入中国,彼此交融并发挥影响。对于民初议会失望之极的中国知识分子,开始倾心苏维埃的职业代表制民主理念。在这一思想背景之下,早期中共党员主动译介并吸收新词新知,丰富了苏维埃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图景。大革命失败后经过几番讨论,“苏维埃”口号终于进入工农革命实践
2、,开启了中国革命的新阶段。关键词 苏维埃;职业代表制;无产阶级专政中图分类号 D231;D033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03-3815(2023)-04-0029-12An Ideological Study of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Concept of“Soviet”to ChinaJiang LingnanAbstract:Following World War I,shifts in the international landscape led to new trends in political thought that subsequently h
3、ad an impact on China.Europe saw a surge in reflections on representative democracy and the 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community anticipated that the Soviet system as a form of occupational representation would bring about the realization of socialist democracy.Concurrently,the Soviet system in Rus
4、sia embodied Lenins theory of a proletarian dictatorship led by workers and peasants.These new ideas,which were introduced into China during the late May Fourth period,had an influence on China.Chinese intellectuals,deeply disillusioned with the early Republican parliament,began to embrace the Sovie
5、t concept of occupational representative democ-racy.Against this intellectual backdrop,early member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proactively translated and absorbed new terms and knowledge that enriched the theoretical landscape of the Soviet system and proletarian dictatorship.Following the fail
6、ure of the Great Revolution and after several rounds of discussion,the“Soviet”slogan was finally incorporated into the practice of workers and peasants revolution,marking a new stage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曾引入一系列的苏俄概念,但终因水土不服而隐去。既有研究认为“苏维埃”也是如此,因外来名词不适应中国环境而被“人民代表大会”一词所取代。若将概念变迁放回中外思想史的互动
7、之间,翻检 20 世纪 20 年代的文献就会发现,1927 年以前新潮知识分子包括中共党员经常提到“劳农政权”“工农政府”等名称,即指后来统一名称的“苏维埃”。这提示我们,俄国的“e/soviet/苏维埃”概念,给近代中国带来的新观念是多层次的,仅对新名词本身作文本分析是无法完全理解的。922023 年第 4 期 耿显家:“苏维埃”在中国的传播轨迹考察:基于革命话语角度的分析,人文杂志 2013 年第 11 期。“苏维埃”(e)原义是俄国本土的会议组织,起源或与俄国的村庄自治传统有关。1905 年和 1917 年两次革命期间,工人和农民各自组织了苏维埃。列宁十分重视这一组织传统,在 四月提纲
8、中号召“一切权力归苏维埃”,掀起了布尔什维克的社会革命,俄国革命后的新政权也正式建立起自下而上的苏维埃制度。列宁还进一步从理论上确立苏维埃的地位,认为它是理想的无产阶级专政形式。另一方面,第二国际理论家将“苏维埃”看作无产阶级革命与社会主义民主相结合的实现形式,认为它在理论上开拓了一种新型民主政治形式的可能性。一战后欧洲大陆一度沉浸在苏维埃的革命热潮中,与这种政治改革理念密切相关。“苏维埃”概念传入中国的背后,实际上有上述两条思想史脉络并行。一是作为社会主义民主制度的创新,职业代表制思潮兴起;二是以工农劳动者为主体的政治体制的引入。这两条思想脉络同时传入近代中国,发挥过关键性影响。学界对于这两
9、种政治思想分别有所讨论,但很少提到二者的相通之处。既有研究对“苏维埃”革命与制度建设的考察,一般沿着革命史的脉络进行,而“职业代表制”理论与实践的研究,常以民国政治制度史的视角展开。本文尝试将“苏维埃”概念的传入,放回国际共产主义发展史的背景当中,展现俄国新制度苏维埃与西欧职业代表制之间的关系互动,探讨这两种政治思想在从五四时期到 20 世纪 30 年代苏维埃革命过程中的交汇与融通,对中国革命与现代制度转型的影响。早期中共党史植根于中国近代思想史之中,“苏维埃”新名词引入所带来的思想观念转变是本文的关注核心。从思想史脉络考察,可以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俄国道路对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吸引力与影
10、响力,理解“苏维埃”的魅力与遗产。一、民国初期的职业代表制新潮民主制度在近代的出现,首先表现为以政党为中心的代议制形式,但其缺点在 19 世纪资本主义的烈性发展之下暴露出来。从内部看,议会为政党所左右,不时沦为利益交换的工具,难以代表真正的民意;从外部看,由于社会发展不平衡、劳资矛盾严重,导致工人运动不断发展,要求改变03中共党史研究 参见列宁: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小册子的提纲,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列宁全集 第37 卷,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 261 页;Michael T.Florinsky ed.,McGraw-Hill Encyclopedia of Russ
11、ia and the Soviet Union,Donat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61,pp.530-531;美 梁赞诺夫斯基、斯坦伯格著,杨烨等译:俄罗斯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 387388、446455 页;英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著,郑明萱译:极端的年代(上),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 8687 页;英 戴维米勒、韦农波格丹诺主编,邓正来译:布莱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 年,第 727728 页。参见周海乐:第二国际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9 年,第 432 页;唐志宏、谭继和主编: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史稿,成都
12、出版社,1993 年,第 812 页。既有研究一般把“苏维埃”在中国的早期传入当作苏区革命史的铺垫简要叙述。参见唐志宏、谭继和主编: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史稿,第 2731 页。相关研究集中讨论 1927 年苏维埃在中国移植的决策转折过程,尤其关注共产国际的影响。参见凌步机:共产国际、联共(布)中央与中国苏维埃革命道路的确立,苏区研究 2016 年第 4 期;袁超乘: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革命话语的“苏维埃”转向,西华师范大学学报 2018 年第 3 期。学界对中央苏区革命实践的研究较为成熟,如黄道炫的 张力与限界:中央苏区的革命(1933193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年),余伯流、凌步机的
13、中央苏区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 年)等,从军事、经济、社会、文化等多层面揭示中央苏区的革命运动,对于苏维埃政权建设也有探讨。总体上,既有研究多关注 1927 年至 1934 年间的苏区革命运动,对于建党初期从日本吸收的俄国革命思想资源的讨论较为缺乏,对中国与国际社会主义思想界的互动研究也较为薄弱。对职业代表制思想的引入与演变,学界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关于民国政论家的思想研究,如章士钊的职业代表制思想,以及孙中山、邓演达等关于职业代表制的设想;二是国民会议等作为职业代表制实践的研究,如国民会议运动的演变、国民党关于职业代表制的认识与实践以及职业团体与国民党选举政治的关系等,其中涉及
14、职业代表制早期传入的情况。参见魏文亨:职业团体与职业代表制下的“民意”建构 以 1931 年国民会议为中心,近代史研究 2011 年第 3 期;孙宏云:“职业代表制”与民国政治史述论 以中国国民党的理论与实践为中心 河南大学学报 2014 年第 3 期;日 森川裕贯著,袁广泉译:政论家的矜持:章士钊、张东荪政治思想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 年;韩 柳镛泰著译:职业代表制:近代中国的民主遗产,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 年。被资本集团所垄断的政治制度。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冲击,更使西方文明一时陷入危机。欧洲事务日益复杂化,议会常常应对不及,西方政治制度遭遇空前挑战,理论界开始寻求代议制的
15、改革方案。于是,职业代表制的设想就被提了出来,其基本理念是以职业团体为选举单位,改良政党议员代表性不足和腐败问题。同时,由于欧洲社会主义不断发展壮大,劳动者群体利益备受关注,20 世纪前期产生了很多重视产业劳动者的职业代表制方案,如英国的基尔特社会主义、法国的工团主义等,试图利用工会的团体力量,组织直接民主的参政方式。欧洲主要政党和政治势力也不得不开始吸收社会主义民主纲领中的主要内容,如扩大民主、福利政策、限定工作时间等。欧洲政治社会的这一新趋势,很快被中国知识分子获悉,他们尝试将其运用在政治实践里,以解决当时的政治乱象等问题。民国初期的议会实践颇为波折,被时人激烈批评,批判对象由政客发展到政
16、治制度本身,形成了反思代议制的热潮。反思代议制缺陷的同时,政界开始有借鉴欧洲职业代表制的声音出现。1920 年,吴佩孚提议以现有团体选举,组织国民大会,以解决时局,引起舆论关注。此议与其政府顾问、美国政治学者芮恩施(Paul S.Reinsch)的提议有关。东方杂志 随即展开对代议制的讨论,并专门刊登了芮恩施的建议 “应当召集国民会议征求意见”。他认为,国民会议应当以既有社会职业团体为基础成立,任务首在制宪,其后成为国会代表选举的一环。芮恩施特别指出,这样建议是顺应职业代表制的世界潮流的,“此盖近代 代表权利(Representation of Interests)之学说,为当今世界政治之潮流
17、,为将来世界政治之潮流”。东方杂志 之所以回应积极,主要是因为游学欧美的编辑与政界、学界之间的互动。如编辑杨端六曾留学日本和英国,关注世界政治之潮流,较早宣讲职业代表制,并鼓励中国社会团体组织起来并参政。他认为,欧美议会是根据地域划分的区域选举,而基尔特社会主义则要以职业组织进行改良。反观中国议会政治失败,正是因为没有职业团体的组织作单位,因而他提议“把两院合并,用地方上的固有职业团体,如教育会、各学校、商会、工农机关作初选单位,指定有当选资格的若干人,而后付之普通选举”。这种职业代表制在民国政治实践的可能性,获得了主编钱智修的认同。另外,以梁启超、张东荪、张君劢等为中心的研究系、改造 同人,
18、此时正致力于介绍英国基尔特社会主义,也借机在 东方杂志 上介绍这一理论的议会改良实践。相较而言,改造 侧重介绍社会主义的历史与理论,而 东方杂志 则以务实著称,宽容兼纳,少“主义”而重时政,着重理论的可行性,成为宣传职业代表制的阵地。北京大学社会主义研究会成员徐六几、郭梦良132023 年第 4 期参见 韩 柳镛泰著译:职业代表制:近代中国的民主遗产,第 811 页;邓丽兰:域外观念与本土政制变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年,第 2627 页。参见 英 唐纳德萨松著,姜辉等译:欧洲社会主义百年史 二十世纪的西欧左翼 上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年,第 4952 页。参见邓丽兰:域
19、外观念与本土政制变迁,第 2035 页。参见 吴佩孚感日之重要通电 国民大会策进会成立会纪 中央对于国民大会之观念 国民大会之京讯 反对官办国民大会电,申报 1920 年 8 月 1 日、22 日、28 日、9 月 3 日;杨天宏:从“联俄”到“反赤”吴佩孚对苏俄的认知及其变化,近代史研究 2021 年第 2 期。杨端六:国民大会平议、昔尘:议会政治之失望,东方杂志 第 17 卷第 17 号(1920 年 9 月 10 日)。芮恩施:对于中国时局之建议,东方杂志 第 17 卷第 18 号(1920 年 9 月 25 日)。杨端六:社会组织的研究,东方杂志 第 17 卷第 23 号(1920 年
20、 12 月 10 日)。坚瓠(钱智修):职业团体与选举,东方杂志 第 17 卷第 24 号(1920 年 12 月 25 日)。坚瓠:本志之希望,东方杂志 第 17 卷第 1 号(1920 年 1 月 10 日)。也逐渐倾向基尔特社会主义,与研究系交往密切。1921 年,徐六几在 东方杂志 上专文阐释基尔特社会主义中可联系现实政治的部分,即职业代表制。其后,直系军阀于 1922 年 8 月恢复国会,抛出制宪问题,东方杂志 推出“宪法研究”专号,徐六几还为中国实施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职业代表制提出设计蓝图。徐六几的介绍,是近代中国人对于职业(职能)代表制较早的学理论述,理论来源于英国基尔特社会主义者
21、柯尔(G.D.H.Cole)。柯尔辨明了所谓“代表者”不是代表“人”,而是“代表若干人类之共通的,一定而又限定的目的”,即“共通的见解”。因此“某种的职能以 职能的代表(Functional Representation)作他代表的原理”。这正是柯尔继承了卢梭关于民意的观点,认为个人意志不能被代表,代表制的基础是代表不同人群的利益,因而看重团体作为实践民主的单位,结合职业团体,提出由职业代表制替代代议制民主。职业团体的组织与管理,则是基尔特社会主义关于社会经济制度改革的基本观点。柯尔的职业代表制理论影响了一批民国知识分子。1921 年 2 月,章士钊在政界失意,游历欧洲,亲身感受到欧洲代议制改
22、革的声浪。他回国后激烈批评议会制,提出“职业救国论”,即提倡职业代表民主主义(System of Vocational Representation),以士农工商军等职业团体代表施政。王世杰是另一位从学理上赞同并宣传职业代表制的政治学者。在 东方杂志 1921 年前后论及欧美代议制改良的文章中,王世杰提供了重要的政治学理论支持。他从社会主义对代议制民主的改革角度,列举了俄国布尔什维克、德国社会党以及英法基尔特社会主义的改革主张。其中,基尔特社会主义的“业组议会”就是职业代表制的一种设想。在反思代议制的潮流下,王世杰认为代议制已经处于民主的对立面,当时的民主潮流是“以职业代表制,改造以地域与人为
23、标准的代议制”。“职业代表制”(professional representation)或称“职能代表”(functional representative)是“劳工的德谟克拉西”(industrial democracy)。“凡有一种职业的人,便应享有一种选举权与被选举权。选举权的支配,应以职业为标准,不应当以人为标准。”陈独秀作为倡导五四新思潮的核心人物之一,对于反思代议制的思潮也深有感悟。他在五四初期批评政府和议会时还只是泛泛而谈“平民政治”,但经过两三年的了解后,即对职业代表制表示赞同。1923 年,他明确指出:民初议会无阶级基础,既不能发展资本主义,也不能代表民意,只能用革命的手段废
24、除,“改用由现存等团体(如工会、商会、教育会、律师公会等)选举的国民会议、市民县民会议,代替现在职业议员的国会及各级地方议会”。同年,恽代英也建议,学习“俄国之以职业或产业组织为单位”去改革议会,自县而上“用职业团体选举法”重选议会。综上,1920 年前后,受欧美思潮的影响与对民国初期议会政治的反思,中国知识分子开始倾心23中共党史研究 六几:基尔特社会主义原理,东方杂志 第 18 卷第 22 号(1921 年 11 月 25 日)。徐六几:中华基尔特社会主义国宪法导言,东方杂志 第 19 卷第 21 号(1922 年 11 月 10 日)。六几:基尔特社会主义,东方杂志 第 18 卷第 22
25、 号(1921 年 11 月 25 日)。陈尧:从职能民主制到基尔特社会主义 试析 GDH科尔的参与式民主理论,晋阳学刊 2014 年第 3 期。S.C.Ching,Chinese Politics and Professionalism,商务印书馆,1921 年,转引自 日 森川裕贯著,袁广泉译:政论家的矜持:章士钊、张东荪政治思想研究,第 8286 页;章士钊:论业治,甲寅周刊 第 1 卷第 38 号(1927 年 1 月1 日)。参见王世杰:德谟克拉西与代议制 新近宪法的趋势:代议制之改造,东方杂志 第 18 卷第 14 号(1921 年 7 月25 日)、第 19 卷第 22 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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