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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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9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张寅摘要:常见的资本批判要求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巨大成就面前维护社会,但这类善意的思路未能注意到,马克思所理解的资本主义经济展示了一种在传统的政治哲学中难以设想的非社会自由:当工人不得不听从社会的要求时,资本家却能够或多或少地轻视社会的需求和约束,把社会原本并不想要、并不喜爱的东西强行给予社会。通过这种经常拒绝迎合社会、经常显得离经叛道的活动,资本家才能在商业和文化中获得成功。社会主义必须以普遍主义的方式改造和容纳这种非社会自由,而不是抗拒它。这种改造和容纳也将带来一种对他者性的肯定。关键词:资本非社会自由社会性他者性在本性上而非偶然地脱离城邦的人,他要么是一位超人,要么是
2、一个夫;就像荷马所指责的那种人:“无族、无法、无家之人”,这种人是卑贱的,具有这种本性的人乃是好战之人,这种人就仿佛棋盘中的孤子。亚里士多德,政治学苗力田主编:亚里土多德全集第9 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 9 9 7 年,第6 页/1 2 5 3 a4-8。220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本文试图表明,与自古处于主流地位的亚里士多德传统相反,马克思所理解的资本主义经济(几乎)史无前例地展示了一种非社会的自由:当工人不得不听从社会的要求时,资本家却能够或多或少地轻视社会的需求和约束,把社会原本并不想要、并不喜爱的东西强行给予社会;而不论是经济发展还是社会危机,都只是这种非社
3、会自由的可能后果。社会主义必须改造和容纳这种非社会自由,而不是抗拒它。甚至可以说,如果资本主义使资本家即某种意义上的“无族、无法、无一家之人”,或“好战之人”,或“棋盘中的孤子”(,原义为“无轭的”)一一获得了统治他人的权力,那么社会主义在根本上不过是通过“孤子”的普遍化来实现的对这种统治的废除。我将首先概述常见的资本批判一一一也是对马克思的常见解读即一种要求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巨大发展面前维护社会的立场,并说明其中的不足;然后,我将解释马克思笔下的资本主义如何展示上述非社会的自由;最后,我将探讨社会主义如何以一种普遍主义的方式容纳这种自由。一、基于经济与社会之矛盾的资本批判及其不足赞美资本主义的
4、成就与斥责资本主义的危害都毫不困难。前一个方面体现为经济增长、技术进步、物质享受等等,后一个方面则体现为与自然的敌对、与他人的疏远、与意义的隔绝等等。按照比较传统的用词,后一个方面意味着人的丧失,也就是人之为人的条件不再得到满足;前一个方面却不足以促成人的恢复,而只是恢复了人的某些残缺的、低级的性质,甚至把人引向了某种非人的、物的道路。于是,资本批判经常力图以人的名义对抗非人,用意义的丰富性对抗贫乏和虚无。在马克思主义和激进思想的发展史上,这种批判方式的首要代表当然是遭到庸俗化的异化理论,而更加晚近的生命政治理论在同样遭到严221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重的庸俗化之后,似乎又给异化理论穿上了新装。然
5、而,这种批判方式在形式上包含了一个根本的难题。在传统的用词中,人和非人这两者的是非善恶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人或意义的丰富性是好的,非人或贫乏和虚无是坏的。既然这场对抗应有的胜负早在开场之前就决定了,双方的关系就不是辩证的,而是等级的。从思想史的角度讲,这种批判方式恭顺地使自己成为了柏拉图的一个注脚,因为比如法律篇提到:每个人都在总共三件事情上作出努力,如果他的努力有一个正确的先后意识作指导,那么他将把金钱放在第三即最低的位置上,他的灵魂放在最高位置上,他的身体则处在两者之间的某个位置上。可见,人与非人的关系在形式上沿袭了灵魂、身体、金钱的等级关系,尽管后来的学者当然可以争论身体更多地偏向人的一
6、边还是非人的一边,等等。在这种不容逆转的关系面前,对资本主义的上述赞美立刻显得尴尬而下流:既然那些成就无法弥补人的丧失,为什么还要如此肯定它们?与许多在这个问题上陷人暖味的马克思主义者相比,马克思的批评者,如阿伦特彻底坚持了等级的原则,否认了普遍沦为劳动动物的现代人一即丧失了人的条件的人一一走向解放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以人的名义对抗非人的资本批判难免变成一种有所遮掩的反现代主义。若要避免像阿伦特那样猛烈攻击现代资本主义,就有必要收起人与非人之类的用词,代之以辩证的表述。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的危害不柏拉图:法律篇,张智仁、何勤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1 年,第1 5 5页/7 4
7、3 e。阿伦特:人的境况,王寅丽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9 1 页以下。222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应该被视为人的丧失,而应该被视为某种可以救治的病症,并且救治的办法(或其中的关键部分)恰好隐含在资本主义的成就中一资本主一义自己提供了对自己的否定性进行再度否定的因素。例如,按照共产党宣言,“中世纪的市民靠乡间小道需要几百年才能达到的联合,现代的无产者利用铁路只要几年就可以达到了”。这意味着铁路虽然本来服务于统治者,却也为反抗者的沟通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或者说它有能力否定由自己造成的否定性。用黑格尔和马克思都以醒目的方式引用过的俗语来讲,“这里是罗陀斯,就
8、在这里跳跃吧!这里有玫瑰花,就在这里跳舞吧!”由此呈现出的马克思不再是一名质疑现代性的浪漫主义者,而是一名对资本主义进行辩证分析的社会学家;甚至社会主义终将取代资本主义的立场都在这样的分析中被或多或少地忽视了。然而,尽管马克思的不少文本的确可以按照这条思路来理解,但这种辩证法的突出代表或许是另一名卡尔,也就是波兰尼。他在1 9 4 0 年代指出,1 9 世纪的西方现代社会由一种双向运动支配着:市场的不断扩张以及它所遭遇的反向运动(即把市场的扩张控制在某种确定方向上)。虽然这种反向运动对于保护社会是必不可少的,但归根到底,它是与市场的自我调节不相容的,因此,也是与市场体系本身不相容的。?由于1
9、9 世纪的英国等先进国家流行的是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市场获得了高度自主的地位,在彻底改变世界的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4 0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4 7 4 页;黑格尔:2法哲学原理,邓安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 6 年,第1 3 页。3波兰尼:大转型,冯钢、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 0 0 7 年,第1 1 2 页。223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果;而试图保护社会的反向运动未能阻止西方在迈入2 0 世纪时陷人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战乱。波兰尼据此认为,在自由市场面前保护社
10、会的努力必须得到更大的重视,以免人和自然被资本主义经济的生产和积累的狂热所践踏和毁灭。至少在8 0 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之前,发达国家的基本路线显然参考了这个观点;在新自由主义兴起之后,主流左翼的呼吁似乎大体上也是对这个观点的延续。为了简便起见,我们由此可以说,资本主义的成就是经济的,危害则是社会的,因而需要维护社会的企图来加以压正,尽管这些企图也会利用资本主义的经济成就。然而,如果说波兰尼本人并不把资本主义中的双向运动视为历史的终结,而是依然在展望某种朝向社会主义的大转型的话,后来的学者就不一定了。例如在哈贝马斯那里,生活世界对系统的制约、对系统的殖民倾向的反抗明确地继承和拓展了波兰尼所描述的
11、社会对经济的反向运动,但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有结局的斗争,而是一场永恒之战。与此类似,斯蒂格勒 Bernard Stiegler)担忧的是以牟利为导向的技术进步已经把技术变成了毒药,而一种有效的解毒方式是打破受制于资本的专家对技术的掌控,在更大的社会范围内,尤其是借助非专业爱好者的力量来促进相关知识的共享和交流,尽管这当然建立在先进的通信技术基础上。可见,这些学说的基本形式都是温和化的波兰尼。这一切对马克思主义而言有三个疑点。首先从文本解读的角度讲,马克思的著名立场是否认经济条件之外的因素具备变革的力量:在考察这些变革时,必须时刻把下面两者区别开来:一种是生在考察这些变革时,必须时刻把下面两者区别
12、开来:一种是生产的经济条件方面所发生的物质的、可以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指明的变革,一种是人们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见张润坤:自由与社会,上海: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 0 2 2 年,第4 章。见孙妍豪:论斯蒂格勒的“知识无产化”,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1 7,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 8 年。224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简言之,意识形态的形式。0应该注意到,马克思并没有像庸俗的经济主义那样以为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都可以被还原为出于经济的动机。他只是主张社会变革只有从经济的角度才能得到准确的理解,而意识形态从来没有推动变
13、革(即便当事人经常持有相反的看法),只是在变革发生时试图用自已的方式去认识它,并克服由此产生的冲突。例如,当前的法学正在对AI驾驶的问题给出自已的认识和解决方案。因此,在经济面前维护社会的努力只能被放在意识形态的一边,而这立刻意味着它们在根本上必须仰仗各种意识形态的资源,即关于善、正当、幸福、公平、规范性等等的设想。事实上,相关的理论和实践似乎正是这样做的。人们不论如何评价这种做法,都至少可以看到,这与马克思的风格大相径庭,按照这条思路来阐释马克思也是不合适的。然后从历史理论的角度讲,基于经济与社会之矛盾的资本批判未能凸显资本主义的独特性。也就是说,这种批判方式似乎可以在做出必要的修改之后适用
14、于一切时代:所有类型的剥削和压迫都倾向于危害人和自然、破坏生活世界,从而激发出保护社会的反向运动;这类运动向来可以利用各种原本服务于统治者的成就,只不过这些成就的性质未必是经济的一一毕竟只有资本主义之后才有不可思议的经济发展一一而可能是政治、军事、宗教的。于是,我们得到了一种普适的历史哲学,它只是在不同的环境下具体化为不同的变种而已。这样的历史哲学对于马克思无疑是非常陌生的。相反,马克思和他的许多追随者始终把资本主义当作某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以至于可以一边把先前的各种社会形态合起来视为同一个共相的诸多殊相,一边把资本主义放在与它们截然不同的位置,同时也把资本主义中的批判和反抗与先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15、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5 9 2 页。225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前的各种斗争区别开来。例如按照共产党宣言,“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因此,资本主义似乎在经济的巨大发展背后包含了某种值得深人探究的特征。最后从存在论的角度讲,维护社会的努力虽然充满善意-一而这在存在论上无关紧要一-却把创造新事物和消灭旧事物的力量完全出让给了无情的资本主义经济。更极端地讲,若非资本主义经济在很大程度上采取了唯利是图、无所顾忌的态度,社会的活力似乎就消散了,而所谓的维护社会就变成了维护一种封闭和停滞的气氛。这正
16、是新自由主义兴起之前的景象:尽管新自由主义造成了无数苦果,但是之前那种公正和善良的确导致了难以解决的停滞(如今的主流左翼在经济问题上更是毫不掩饰地向新自由主义让步)。可是,一旦创造和毁灭的力量被掌握在由资本家控制的势力手中,批判者就很难应对尼采的致命攻击:道德上的奴隶起义开始于怨恨 ressentiment)本身变得具有创造性,并且产生价值的时候;这种怨恨来自这样的存在物,他们不能用行动做出真正的反应,而只会通过想象 imaginar)中的复仇获得补偿。也就是说,奴仆尽管对强有力的主人充满嫉妒和怨恨,却由于自己的无能而无法用行动对抗主人,只能发明一堆道德和宗教的价值来遣责主人,消耗主人的活力。
17、在尼采眼中,从犹太教到社会主义和女性解放都不过是怨恨的心灵,它们没有力量决定事物存在与否,所以除了干扰和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3 4 页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善恶之彼岸,谢地坤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 0 0 0 年,2第2 0 一2 1 页;想象”原译“幻想”。226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拖累主人之外一无所长。如果说尼采以反动而深刻的方式嘲笑了维护社会的努力,那么马克思主义能否逃脱这一嘲笑?二、由资本开辟的非社会自由早在1 8 4 4 年手稿中,青年马克思就觉察到了创造和毁灭的力量站在经济的一边: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
18、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通过工业一一尽管以异化的形式一一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应该注意到,这并不是对费尔巴哈或黑格尔的评述,而是马克思本人的探索。人和自然并没有某种原初的或应有的形象,相反,人的力量和与这一力量对峙的自然都是通过工业或产业的历史才被发现、被改造的,尽管迄今为止的工业一直在造成异化。从那时开始,马克思一直对经济、技术、物质的发展抱有强烈的兴趣,乃至在资本论中把资本树立为唯一的主题。这远远不只是为了从中寻找对改善无产者的反向运动有用的因素一一否则他理应在资本论这样的巨著中更多地探讨工人运动、政治组织等话题而是为了
19、阐明一种借着资本的外壳降临到世间的全新的活动形式,即我所概括的非社会自由,并指出它在资本的各种形态中的非普遍性。众所周知,沟通(Verkehr/communication,一般译作“交往”)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始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关键词之一。这个概念的重要性当然是通过它自身的否定来体现的:正因为个人之间和共同体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 年,第1 9 2 一1 9 3 页。227资本与非社会的自由之间的沟通时常难以进行或充满误解,沟通及其演变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然而,以商品流通的形式展开的沟通在前资本主义时代远远没有占据主导地位;只有在资本主义中,商品才不仅
20、无处不在,而且就连亲密关系、文化交流、军政要务等等都越来越多地讲一口商品的语言,或者说受到商品拜物教的支配。于是,马克思关于商品流通的一段著名评论实际上获得了极其广泛的适用性:W-G。商品的第一形态变化或卖。商品价值从商品体跳到金体上,像我在别处说过的,是商品的惊险的跳跃 saltomortale)。这个跳跃如果不成功,摔坏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占有者。之所以商品的出售或商品向货币的转化是惊险的、可能致命的,是因为市场不一定欢迎这些商品。不过,这个麻烦在古代并不突出,因为在比较简单的经济中,农业和手工业的产品若有多余,几乎肯定可以满足他人的需要既然是我所需要的,就应该也是别人所需要的。资本主
21、义恰好切断了这种“天然”的同情(sympathy,而休谟、斯密等经典自由主义者非常重视同情),把一种失败的焦虑注入了一切商品流通,包括劳动力商品的流通和比如亲密关系中隐含的商品流通:我自己觉得不错的产品完全可能不被目标顾客理踩,或者他们即使需要,也可能缺乏购买力,例如广大无产者在经济萧条时的情形。现代的商品仿佛与现代人一样,难免为自己的存在是否有意义而感到困惑和紧张。然而,如果说人在面对意义的焦虑时经常逃遁到由传统背书的意义那里(尽管这些传统在现代的运作方式显然是很不传统的),商品由于诚实的本性就没有这种幸运。为了避免商品沦为积压的库存,商品所有者仅有的选项是在与其他所有者的竞争中想方设法地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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