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素酒”概念再辨析.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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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2 1卷第4期2023 年 7 月 Journal of Jiangsu Ocean University(Humanities&Social Sciences Edition)DOI:10.3969/j.issn.2096-8256.2023.04.007江苏海洋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西游记“素酒”概念再辨析Vol.21No.4July 2023王强(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广东潮州摘要:“酒戒”是佛教的基本戒律之一,但在西游记一书中,僧侣饮用“素酒”的行为却并不被视为违反“酒戒”。“素酒概念并无严格定义,通常泛指市场上部分酒精含量较低且口感相对清淡的酒类品种。元明时期,蒸馏技术在酿
2、酒行业中得到普及应用,酿酒原料也日趋多样,市场上的酒类品种也变得更为丰富。这些酿制工艺和酿造原料各异的酒类品种在饮用后效和口感品质等方面差异明显,社会大众开始使用“荤”与“素”这对概念来形容各品种酒类在饮用后效和口感上的区别。“素酒”概念充分体现了技术进步与社会观念变化之间的相互影响。关键词:西游记;“素酒”;酒戒;蒸馏技术中图分类号:12 0 7.41文献标志码:A521041)文章编号:2 0 9 6-8 2 56(2 0 2 3)0 4-0 0 6 1-0 8“酒戒”是佛教最基本的“五戒”之一,在四分律的“受戒犍度”部分规定“尽形寿不饮酒,是谓沙弥戒”,明确要求僧团成员终身不得饮酒159
3、。但在成书于明代的古典小说西游记中,玄师徒身为佛教僧侣,却在西行取经途中多次饮用所谓的“素酒”,而从书中的相关情节描写来看,饮用“素酒”这一行为在西游记小说所构建的观念体系中并不被视为违反了佛教的相关戒律。学界对于“素酒”这一特殊概念已经有所关注,本文将在系统梳理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古代酿酒技术的发展历史以及大众酒文化观念的演变过程,尝试从多个角度全面深入地探讨“素酒”概念的定义及其出现原因。西游记以唐代高僧玄奘法师西行印度求法取经一事作为全书的剧情主线。玄奘法师在现实中是佛教历史上著名的高僧大德,而在西游记小说中,玄奘法师也是一位严格遵守佛门戒律的虔诚僧侣,并多次在公开场合强调严格
4、遵守“酒戒”对于修行之人的重要性。例如在西行取经的饯行会上,玄奘法师就对前来敬酒的唐太宗自述“陛下,酒乃僧家头一戒,贫僧自为人,不会饮酒”2 154;取经队伍路过高老庄时,面对高老的盛情宴请,玄类法师又郑重表示“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 2 38;师徒四人途经朱紫国时,玄类法师在朱紫国国王举办的答谢宴会上,再次强调“酒乃僧家第一戒 2 18 6 4。西游记中玄奘法师虽然在公开场合反复强调“酒戒”的重要性,但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师兄弟三人在皈依佛门并加入西行取经队伍之后,却并未严格遵守这一戒律,西游记小说中有关三人饮酒的情节描写频繁出现。例如玄奘法师与孙悟空在高老庄收服猪八戒之后,高老*收稿日期:2
5、0 2 2-11-2 0;修订日期:2 0 2 3-0 3-31作者简介:王强(198 4一),男,浙江临海人,韩山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62设宴款待玄奘师徒,宴上猪八戒曾自述“师父,我自持斋,却不曾断酒”,孙悟空也表示“老孙虽量窄,吃不上坛把,却也不曾断酒”,而玄法师也答应了两人希望饮酒的请求,只是叮嘱他们“既如此,你兄弟们吃些素酒也罢,只是不许醉饮误事”2 12 38。取经队伍在路过宝象国时,国王恩请玄师徒降服妖魔,救回公主,并赐御酒壮行,玄奘法师向猪八戒、沙僧两位徒弟表示“我不饮酒,你兄弟们吃罢”,而猪八戒和沙僧也没有顾及僧人需要遵守“酒戒”
6、这一问题,将宝象国国王所赐的壮行酒“一饮而干”2 36 3。在祭赛国为取经队伍举办的宴会上,“国王把盏,三藏不敢饮酒,他三个各受了安席酒”,之后猪八戒面对前来敬酒的宾客,又是“杯杯不辞”2 7 8 3。在朱紫国国王为答谢孙悟空治好自已所患疾病而举办的宴会上,玄奘法师面对朱紫国国王诚意敬酒时,虽然表示“酒乃僧家第一戒”,但也提出可以让“顽徒三众代饮”,之后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三位各饮酒三杯。孙悟空在出发去营救金圣宫娘娘前,更是“将那巨之酒,两口吞之 2 18 6-8 6 5。取经队伍在灭法国住店时,店主曾询问四人“可吃素酒”,孙悟空表示“止唐大官不用,我们也吃几杯 2 10 49从西游记书中的相
7、关情节叙述可以看出,玄奘法师对于自已三位徒弟的饮酒行为持容许态度,甚至在公开场合也不避讳这一点。例如在陈家庄时,陈老曾询问“列位老爷,可饮酒么”,玄奘法师表示“贫僧不饮,小徒略饮几杯素酒”2 7 6 0 8;而在女儿国时,玄类法师甚至主动跟女儿国国王提出“贫僧吃素,但是徒弟未曾戒酒。须得几杯素酒,与我二徒弟吃些”2 6 8 6。实际上,西游记一书中的玄奘法师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滴酒不沾,除了碍于君臣大义,在西行取经的饯行会上喝了一杯李世民亲手所敬的“素酒”外,按照孙悟空的说法,“师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2 10 2 4值得注意的是,西游记一书中的玄奘师徒作为佛教僧侣,虽然并未严格遵守“酒戒”,
8、但小说作者还是非常注意强调他们饮用的乃是所谓的“素酒”,并反复通过书中人物之口表明饮用这种“素酒”与普通的饮酒行为在性质上存在着区别,并不算违反“酒戒”。例如李世民在给玄奘法师敬酒时,就专门强调“此乃素酒,只饮此一杯,以尽朕奉饯之意”2 154。而在高老庄时,高老也特意向玄类法师解释“因知老师清素,不曾敢动荤。此酒也是素的,请一杯不妨”2 12 38。孙悟空与猪八戒在碧波潭夺回祭赛国被盗国宝时,偶遇二郎神出猎,二郎神命手下设宴招待两人,孙悟空以“但自做和尚,都是斋戒,恐荤素不便”为由推脱,而二郎神则回答“有素果品,酒也是素的”,之后几人便“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2 7 92另外,玄奘
9、法师在被地涌夫人摄走并于陷空山无底洞遭强逼成亲时,曾在心中默祝“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强逼成亲,将这一杯酒递与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强吃了,还得见佛成功;若是荤酒,破了弟子之戒,永轮回之苦”2 10 2 4。可以说,玄类法师的这段内心自白非常直接而清晰地表明,在西游记小说所构建的观念体系中,僧人饮用“素酒”的行为并不被视为真正触犯佛教戒律中的“酒戒”。学界对于“素酒”这一概念已经有所探讨,有观点认为可以从下酒之物人手,来区分各种酒之间的“荤”与“素”,提出“荤酒就是喝酒吃荤,素酒就是喝酒吃素”3。但从小说中高老“因知老师清素,不曾敢动荤。此酒也是素的,请一杯无妨”和二郎神“有素果品,酒也是
10、素的”这两处内容表述来看,西游记一书中所谓的“素酒”,其荤素与否并不取决于下酒之物,这种“素”应当侧重于强调酒本身所具有的某些品质特点。部分学者尝试从酒的饮用效果和口感品质来区分“素酒”和“荤酒”,并提出从饮用效果来看,“吃的酒未使饮者沉醉,未使其身心失去自制力,江苏海洋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7 月第4期这样的酒是素酒”,而那些让人“饮酒沉醉,忘乎所以,以至于乱了伦常,失了尊卑”的误事之酒便是“荤酒”;而从口感品质角度来看,“素酒”就是“酒精度较低、没有辛辣的过强刺激性味道。具有这样品性的酒,往往是甜酒,比如米酒或葡萄酒”L4。另外,还有观点侧重于从酒的酿制工艺角度来区分所谓的“
11、素”与“荤”,并提出“素酒”指的是“粗酿的酒,没有经过蒸馏工艺,只是简单地将酒糟滤除,余下浑浊的酒水,放到锅里煮开,以使酒不会变质”,而“荤酒”则是指“精酿 过的酒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蒸酒酒”5。综合来看,各品种酒类在饮用效果与酿制工艺上的区别实际上互为表里,前者是后者的具体外在表现,而后者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前者。因此,也有学者提出“粗酿的酒度数极低,不容易喝醉,和尚喝酒也就不容易破戒,所以名唤素酒”6 。笔者认为,现有涉及“素酒”概念具体定义的相关讨论都极具价值,并已触及这一概念的核心因素,但这些讨论也还存在着值得完善之处,特别是关于“素酒”概念出现原因的探讨仍有待进一步加强。文学创作源于现实
12、,西游记中出现的所谓“素酒”也同样与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需要注意的是,在现实历史中,玄奘法师西行求法一事发生在唐代,但西游记作为一部成书于明代的通俗小说,书中涉及的政治制度、社会经济以及市井生活等方面的内容描写却是取材于明代社会的实际情况。例如李世民任命玄奘法师担任的“僧纲”这一职务,便是明初设置的管理僧尼注册、度躁等事务的僧官;又比如小说提及高老庄地处乌斯藏,而“乌斯藏”乃是元明时期中原对于西藏地区的称呼;再比如祭赛国设置有锦衣卫这一明代特有的特务机关。因此,在探讨“素酒”概念的具体定义与出现原因时,应当以明代酿酒行业实际状况和当时社会文化观念为基础展开讨论。同时,还应当注意的是,西
13、游记虽然是一部涉及宗教神话题材的小说,但本质上是一部通俗文学作品,并非严谨的宗教学著作,书中涉及佛道两教的内容表述实际上更多体现了明代时期社会大众对于相关问题的理解和看法。在西游记小说中,佛教修行之人可以适度饮用“素酒”,但“素酒”的“素”,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素”,而只是一种修饰形容用语。“素酒”概念之所以会出现在西游记小说中,其根本原因在于元明时期酿酒技术的进步和酿酒原材料的日趋丰富促成当时消费市场上酒类品种多样化,各酒类品种在品质和口感方面差异巨大,因此社会大众才会选择使用“荤”与“素”这对概念来形容和区分各酒类品种。酿造工艺上的区别对于酒类在品质和口感上的差异有着巨大影响。中国古代最先出
14、现的酒类品种是未经蒸馏工艺处理的发酵酒,发酵酒的酒精含量普遍较低,口感也相对清淡。随着时代发展,蒸馏技术开始逐渐应用于酿酒行业,蒸馏酒也随之出现。所谓“蒸馏酒”,指的是利用酒精和水之间沸点不同这一原理,对已经制取好的发酵酒进行蒸馏处理,从而获得较高酒精含量的一种酒类,中国民间通常将蒸馏酒称为白酒或烧酒。学界对于蒸馏酒何时在中国出现这一问题已经有着较为广泛的研究讨论,但仍然缺乏相对统一的结论,还存在着汉代说、晋代说、唐代说、宋代(包含西夏和金)说和元代说这五种观点,其中最早的汉代说与最晚的元代说之间存在着近千年的时间差距7 。因此,部分学者主张将中国蒸馏酒酿制技术的产生、发展和普及视为一个长期的
15、动态过程。例如有观点认为“(中国)液态蒸馏酒产生于汉代,固态蒸馏酒产生于唐代。固态法蒸馏酒技术完善于宋元时期”8 ,还有观点提出“晚唐时中国南方已确实王强:西游记“素酒”概念再辨析通过蒸馏的手段得到色泽清亮透明,味道香醇的二6364出现了蒸馏酒,南宋时已有大量制取蒸馏酒的实例”9。同时,部分观点的表述相对比较谨慎,认为“元代已产生蒸馏酒的论断较有说服力,但是这并不排除在元代以前,中国部分地区的少数人,特别是制药者已掌握运用蒸馏技术来制取蒸馏酒,而这种蒸馏酒只是少量制备,没有形成社会性的规模生产”10 。另外,还有学者根据近年来的考古成果提出“辽金时期已经有商业性的烧酒(蒸馏酒)生产”11根据学
16、界现有研究来看,中国古代蒸馏酒酿制技术的出现时间最迟不会晚于元代,明代大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设有“烧酒”这一词条,详细介绍烧酒(蒸馏酒)的酿制工艺和口感品质,这表明蒸馏酒在明代消费市场上已经十分常见,从中也可以反推出蒸馏技术应用于酿酒行业的时间早于明代。蒸馏酒和传统发酵酒在饮用后效和口感品性上存在着显著区别,而这种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催生了“素酒”与“荤酒”这对概念的出现。“素”与“荤”是一对带有鲜明中国传统文化特征的概念,因此在探讨“素酒”时,应当紧密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和汉地佛教文化中强调禁酒或有节制饮酒的观念展开相关讨论。中国古代先民一方面创造了繁荣的酒文化,另一方面也深刻认识到过量饮酒的
17、危害,禁酒或者有节制饮酒的观念在中国古代社会同样十分盛行。西周初年,当时执政的周公旦有鉴于殷商贵族酗酒丧德的历史教训,亲自作酒诰一文,告诫年幼的康叔和其他西周贵族应当有节制地饮酒。周公旦在酒诰中明确要求周王朝的贵族不能经常饮酒,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可以饮酒,并且要注意节制饮酒,以免陷人沉醉。周公旦在后世被视为儒家学派的奠基人,因此,他在酒诰中倡导的有节制饮酒观念对后世酒文化发展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孔子在论语乡党中提出“惟酒无量,不及乱”的观点,认为饮酒应当节制,以不喝醉作为底线。在战国策的“梁王魏婴筋诸侯于范台”这一故事中,鲁国国君借大禹之口说出了“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之语,指出酗酒的危害1
18、2 50 9。秦汉之后,历代统治者从维护政治稳定、引导社会风气和节约粮食等角度出发,多有官方层面的禁酒之举。明代时期,人们对于酗酒危害性的认识已经更为系统全面,晚明学者谢肇制在五杂组一书中将不饮酒的益处概括为志虑不昏”“不废时失事”“不失言败度”三点,并以自已的亲身见闻来说明酗酒的危害性,指出“余尝见醇谨之士,酒后变为狂妄,勤渠力作因醉失其职业者,众矣”132 14。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更是提出了“先礼后刑”的酒政理念,主张“以德治酒”,从而尽可能减少因为酗酒而导致的悖礼之事14。可以说,顾炎武的这一观念也集中体现了中国古代儒家主流文化对于饮酒行为所持的基本态度。同时,在汉地佛教文化观念体系中,对
19、于僧人饮酒这一行为的态度也经历了一个从允许到禁止的转变过程。原始佛教时期,并没有强制要求僧团成员禁断酒肉。佛教在传入汉地之初,僧团成员饮酒食肉的现象也广泛存在于史籍记载之中,直至梁武帝以官方行政命令的方式颁布断酒肉文,才使素食戒酒成为汉地佛教必须遵守的戒律15。梁武帝之所以倡导僧人戒断酒肉,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华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素食(蔬食)在儒家观念中被视为士人安贫乐道、砥砺品行的象征,代表着高尚的品格和德行,而素食亦能体现佛教慈悲为怀的理念,因此断酒肉文乃是协调佛教戒律与中华传统文化观念的一个典型范例16 。沙弥尼戒经在论证饮酒危害时,认为酒会让人神志不清,“牵东引西,持南著北,不能讽经,
20、不敬三尊,不孝父江苏海洋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三2023年7 月第4期母,心闭意塞”,因此要求僧人“不得饮酒、不得嗜酒、不得尝酒”4,而从其饮酒危害包含“不敬三尊,不孝父母”的表述亦可以看出中华传统文化观念对于汉地佛教推行禁酒戒律的影响。综合来看,中国传统文化和佛教戒律在强调戒酒或有节制饮酒这一点上有着共通之处,双方都认为饮酒会扰乱人的心智,从而耽误正常工作和生活,更为严重的是,酗酒者在丧失神志的情况下还会做出一些失德之举。蒸馏酒相比于发酵酒,在酒精含量上要明显高出一个数量层级,这一特点使得蒸馏酒在问世之后迅速获得好饮之人的青睐,成为当时酒类消费市场上的畅销货,但蒸馏酒也放大了过量饮酒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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